第三十五章:飯食（一）
老二這般荒唐胡鬧，他也會怒其不爭。但更多時候，他未嘗不是替他可惜。
次子李銘策年少時，才名已顯。論博聞強(qiáng)記，論丹青音律，當(dāng)時同他一般大的少年，無人能出其右。不然也不會得了權(quán)勢熏天的老國舅——建昌侯的青眼，將膝下幼女下嫁于他。
只可惜，次子志趣高遠(yuǎn)，無欲宦海沉浮、權(quán)勢紛爭。只一味效仿魏晉名士，標(biāo)榜高雅清逸、悠閑脫俗，縱情于山水、著意于聲色。
李崇禮私心里，是愿意縱容次子這樣肆意灑脫的。想他年輕時，也曾像他這般玩世不恭，只想著無拘無束，逍遙自在。
可李氏一族家大業(yè)大，他不能放任自己瀟灑快活?，F(xiàn)在輪到了自己兒子，他怎么忍心太過拘了他們呢。所以，老二和老三養(yǎng)成今日這般恣意情性，也是因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自流造成的。
夫人知道了二房爭吵的事，自然是老大不痛快。但她也知道“不癡不聾，不成姑公?！?。只好自己生悶氣。女兒李錦華被潘家接走了，她無人開解。好在還有董姨娘陪在一旁說說話，方才疏解了些。
李銘簡掰著手指在心里計算了一遍：記得上一世，二哥二嫂吵完架后，也就過了十?dāng)?shù)日，二嫂便帶著人打殺了二哥在常樂坊蓄養(yǎng)的外室。
二哥當(dāng)時就在場，可無論他怎么求情，都沒能救下那名外婦。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打得不成人形，倒在了血泊中，只片刻便沒了聲息。
二哥經(jīng)了此事，性情大變。終日呆呆木木，癡癡傻傻，有時候大笑一場，有時候又痛哭一回。全然沒了往日的風(fēng)采。
只可恨自己那時不懂事，瞧不起二哥這般荒唐不中用，未能及時為他開解疏郁，終致他漸漸瘋癲。
那件事鬧得滿城皆知。負(fù)責(zé)監(jiān)察朝廷、糾彈百官的御史，很快便抓住了把柄。御史中丞領(lǐng)著六位監(jiān)察御史，在朝堂上，聯(lián)名彈劾了父親。共列出三條嚴(yán)重過失：
其一，教子無方，家風(fēng)不正?？v子在外勾奸樂籍雜戶，行為不檢，有傷風(fēng)教；
其二，治家不嚴(yán)，疏于督察。其子與賤民另居別院，以夫妻相稱。觸犯《煜律疏議》卷二十六《雜律》‘當(dāng)色以婚’之律令。尊卑有失，有違禮法；
其三，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家人恃強(qiáng)凌弱，毆?dú)①v口。若以《煜律疏議》卷十一《斗訟律》之條陳定論，當(dāng)判以杖一百，徒一年。而事發(fā)后，作為一家之長，并未將人犯拘縛歸案，是為知法犯法，營私舞弊。
然而，二嫂作為首犯，卻不可能被這樣定罪。她是建昌侯的掌上明珠，又是皇太后的親侄女，誰人敢動她分毫。事后，也只不過被太后召進(jìn)宮訓(xùn)斥了一番。念其身懷有孕，連家法都免了，只讓她吃齋設(shè)壇，為亡者誦讀了二十一遍往生咒。
不過，終究是鬧出了人命，父親作為家主，還是受到了處罰。
皇帝親自下旨，斥其家政不修，管束不力。著官降一級，罰俸一年。次子淫縱無狀，勾合賤民。著即剝奪職分，貶為白身。次媳暴戾恣睢，毆?dú)⑷嗣?。念其事出有因，姑且罰銀千兩，閉門思過一年，以示懲戒。
此番變故，李家元?dú)獯髠?。再加上自己又出了休妻的事，自此，父親在朝堂上便屢受言官攻訐，漸失圣意。最后被黨爭裹挾，政敵陷害，落得一敗涂地。
李銘簡按了按眉心，起身寫了封書信，用蠟封好。又喚來黃葵吩咐道：“你讓黃槐拿著這封手書去找卓公子。囑咐他，務(wù)必親手將此信交給卓公子，不得假手于人。”
黃葵忙慎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道：“奴婢定把話帶到，斷不會誤了爺?shù)氖??！?p> 如今已將入九月，清秋閣里丹桂紛紛如雨下。吳岫云在樹下坐了一會兒，身上便落滿了赭紅的花朵。
桃兒從屋里出來瞧見，不禁捂著嘴笑道：“小姐怎么總喜歡坐在這兒出神，瞧這滿身的桂子?！闭f著便上前替她清理。
吳岫云單手支頤，遙望日落，懶洋洋地由著桃兒擺布。這古代貴婦的生活節(jié)奏可真慢??！每天除了睜眼等天黑，閉眼等天明，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還時時事事都有人伺候著。怕是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要養(yǎng)成一枚懶蟲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腐敗下去了。每天這樣混吃等死，等到老了，回頭一思量，這一遭算是白活了。
這般一想，粉拳不禁往石桌上一捶，身子也重新坐得板正。說道：“桃兒，你爹若是回來了，你便和他說一聲，我要和他們一道去選鋪?zhàn)?。?p> 上一世，父親在全國各地建了很多精品酒店，耳濡目染之下，也學(xué)了不少東西。論選址，她敢說算得上眼光精準(zhǔn)。
桃兒聽到又能出門，不禁雀躍。歡歡喜喜地說道：“待伺候小姐用了夕食，奴婢立馬就去?！?p> 誰知，沒過一會兒，桃兒卻提著食盒氣呼呼地回來了。
吳岫云見她兩腮鼓得跟個金魚似的，瞧著既好笑又招人疼。便有心拿她逗趣，笑問道：“這是怎么了？哪個不長眼的惹了咱們的桃兒姑娘？”
桃兒眼眶泛紅，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推到吳岫云眼前申訴道：“小姐瞧瞧，您進(jìn)府才幾天，她們就敢這么作踐人。這飯食漫說您，便是奴婢也入不了口。實(shí)在欺人太甚！”
杏兒忙湊上前仔細(xì)瞧了瞧，頓時心下一沉。小姐都吃這樣的了，那她還能得著什么好?？磥?，小姐這是惹著了老夫人和二奶奶，竟是要下狠手整治了。
吳岫云看了一眼，輕笑道：“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真讓人沒眼瞧，實(shí)在不必為此生氣。你們家小姐可不是任人欺負(fù)的?！闭f著便重新蓋上蓋子，一揮手道：“桃兒拎著食盒，咱們且去蒼松苑蹭回飯。這樣的好東西，咱們可不能獨(dú)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