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復(fù)診
是夜,關(guān)于三奶奶身患狂疾的流言,果然迅速地在府里流傳開來。
而此時,位于整個李府中軸線的蒼松苑,卻處在這場流言風(fēng)暴的風(fēng)眼之中,對外頭發(fā)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蒼松苑的正房西稍間,老夫人正同李尚書訴著苦。
周氏拭著淚說道:“你是不知道,那丫頭委實(shí)可氣。今日竟然出言無狀,借用《西門豹治鄴》的典故來諷刺我們李家。還口口聲聲要我們李家給她一紙和離書,放她歸家。有這樣的兒媳,我們李家怕是要淪為京中的笑柄了?!?p> “哦?《西門豹治鄴》?”李崇禮吃驚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略想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道:“她這個比喻倒也恰當(dāng)。當(dāng)初不是你死活要將她迎進(jìn)門嗎?還說是什么命數(shù)。我是早就說過不妥的。好在簡兒現(xiàn)在是醒過來了,也算僥幸沒有害了那丫頭?!?p> 周氏聞言,抬頭冷笑道:“這會子你倒替她說起公道話來了。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我聽了青云師太的話,堅(jiān)持要沖喜,怕是簡兒同我們早就陰陽兩隔了。依我看,簡兒倒不像你的兒,那丫頭卻是你親生的?!?p> 李崇禮撫須笑道:“還甭說,這孩子是挺有意思的!嗯,這份機(jī)靈勁兒和這股子傲氣,像我!”
周氏下死勁啐了一口,氣恨道:“好你個老沒正形的,不說開解我也就罷了,還來氣我。這個家待著也沒甚意思了。箴兒外放多年,策兒也總不著家,簡兒又是個不成器的。三個兒媳亦是一個可心的都無。我還不如搬去水月庵,同青云師太做伴去?!?p> 李崇禮忙起身走過來將她攬住,小意地勸哄道:“好了好了,都是為夫的錯!夫人說得對,老三家的委實(shí)可氣!這幾個孩子也都不曉事。趕明兒我一個個地都好好料理了,替夫人您出口氣。只是,策兒和簡兒我倒是能打能罵,這三個兒媳……怕是不能代勞。呵呵呵……”
周氏破涕為笑,嗔睨了他一眼,又嘆息一聲道:“你說說,闔府里我還能和誰說說心里話。錦華終究是嫁出去的人,一年難得在家。大兒媳是個佛爺,萬事不管,也輕易不開口。二兒媳又是個厲害的,我這個做婆婆的倒還要顧忌著,生怕惹著了她,鬧得兩下里難看。原指望能討個知冷知熱,嫻靜恭順的三兒媳事奉左右,聊以慰籍,豈知竟又落了空。”
李崇禮見她說著又要掉淚,不禁頭皮發(fā)緊,忍不住出言打趣道:“我說夫人吶!最近你是怎么了?總是一會哭一會笑的,這臉變得快趕上咱們琪哥兒了。要不明日還是找個大夫好好瞧瞧吧!要不然我不放心?!?p> 一番話又氣得李周氏咬牙切齒,直將他往屋外趕。李尚書樂在其中,忙做小伏低地連聲討?zhàn)?。倒把外屋守夜的小丫鬟鬧了個大紅臉。
到了第二日,李崇禮果然一下朝便叫來老管家,問詢二兒子李銘策近日的行蹤。老管家搖頭道:“回老爺?shù)脑挘吓膊皇呛芮宄?。不過,現(xiàn)下正是莊上交秋租的時候,二爺管著這一攤子事,或許正在某處莊上盯著也未可知?!?p> 李崇禮冷笑一聲道:“你也不用替他打馬虎眼了。他若是真?zhèn)€能丟下那一幫狐朋狗友,跑去莊上正經(jīng)料理產(chǎn)業(yè),我這名字就敢倒過來。”
老管家心想:誰不知道當(dāng)朝戶部尚書李大人的大名叫李崇禮,倒過來念還不是一樣。當(dāng)然,這話他是不敢說的,只得借著咳嗽忍住笑,說道:“老爺若是著急,不如小的這就跑一趟青梧苑問問二奶奶?”
李崇禮一擺手道:“不用,你派上幾個人分頭去楓林、澄湖、芥子觀以及演樂巷這幾個地方去尋一尋,他只要還在京中,左不過就在這幾處?!?p> 老管家忙應(yīng)道:“老爺英明,小的這就去?!?p> 另一頭,端了朝食回清秋閣的桃兒杏兒卻是一臉氣憤。
“小姐,今日那些廚娘也不知吃錯什么藥了。竟然問奴婢,小姐您咬不咬人?氣得奴婢差點(diǎn)沒把這熱粥扔她們臉上?!碧覂簹饧睌牡卣f道。
“說我咬人?她們聽誰說的?還有說別的嗎?”吳岫云若有所思地問道。
桃兒想了想,搖搖頭回道:“沒說別的了,只是她們問的時候鬼鬼祟祟,擠眉弄眼,好像咱們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似的。”
杏兒也趕緊附和道:“就是,回來的路上,那些丫鬟婆子也是一個個對著奴婢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嘀嘀咕咕??粗筒幌袷窃谡f什么好話。”
吳岫云一擺手道:“隨她們說去吧!嘴長在她們身上,咱們也管不著。若是下次她們再問到你們頭上,你們也不必與她們理論,只管讓她們直接來問我?!?p> 她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單是一些閑言碎語她也全不放在心上。但這并不意味著自己好欺負(fù),真要惹毛了,她也會亮出自己的牙齒和拳頭,毫不留情地予以反擊。
今天,是王太醫(yī)復(fù)診的日子。一家之主李尚書以及闔府的女眷,此時都聚在洗竹苑的正房廳堂,等候著王太醫(yī)的診斷。
王太醫(yī)為李銘簡細(xì)細(xì)地診過脈,又與他行了針。良久才回到中堂向眾人說道:“府上三公子吉人天相,如今已脫離危險。往后只需小心靜養(yǎng),不必再用針了。我重?cái)M付方子,三公子先吃著。十日之后我再來復(fù)診。”
老夫人周氏喜不自勝,謝了又謝。李尚書卻面色凝重,頗有些擔(dān)心地問道:“還請王太醫(yī)告訴老夫我一句實(shí)話,小兒他,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吧?”
王太醫(yī)擺手道:“不敢欺瞞大人,三公子腦中的瘀血漸消,神志也已清明,只要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實(shí)無大礙。說來也是一樁奇事。三公子原本傷得極重,左側(cè)靠近耳朵的頭骨已然撞裂。此番卻已在自行愈合,想來不出一個月就能恢復(fù)。
加之府上有位丫鬟曾向下官提過,要讓三公子適度脫水。我以為可行,便在上次的方子里加了一味黃芪、一味澤瀉,以期利尿消腫、養(yǎng)血益中。今日看來,果然行之有效。說起來,那位丫鬟倒還是三公子命里的福星?!?p> 李崇禮驚訝道:“哦?還有這等事,卻不知是哪一位?既是三郎的救命恩人,我這做父親的合該當(dāng)面致謝?!?p> 周氏笑道:“還能有誰,我就知道墨菊這丫頭靠得住。這孩子,倒害起臊來了。還不快上前來,讓老爺給你作個揖?!?p> 墨菊滿臉紅云,上前一步撲通跪倒,惶恐陳請道:“還請老爺夫人恕罪。其實(shí),那法子并非是奴婢所想,而是三奶奶命奴婢們渴著三爺,說是那樣做于三爺病情有利。奴婢誤以為三奶奶對三爺心懷怨念,故意刁難,所以才會借機(jī)問詢王太醫(yī)。如今想來,都是奴婢想差了,誤會了三奶奶?!?p> 那日有不少人都聽見了三奶奶的原話,今日若不把實(shí)情說出來,日后恐會被有心之人捅出來。到那時,怕是會落個盜名竊譽(yù)的名聲,以往的功勞和體面都會付之東流。
周氏聽了這話,猶如被人當(dāng)眾打了臉,頓時覺得面上火辣。顧忌著尚有外人在場,只得勉強(qiáng)笑道:“原來如此,些許小事,哪值當(dāng)你嚇成這樣。你素來是個懂事的,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日后再有這樣的事,你便和我說,萬萬不可再這樣自作主張了?!?p> 墨菊既感激又羞愧,忙喏喏連聲,恭敬地應(yīng)了。
李崇禮捻著胡須問道:“怎么未曾見到吳氏,她不是應(yīng)該在洗竹苑守著老三嗎?”
周氏正有些不痛快,這一問倒勾起她的火來。說話間便帶了幾分冷硬:“是我讓她住到后花園去的。原是怕她驚擾到簡兒養(yǎng)傷,所以便讓她暫且回避。等簡兒病情穩(wěn)定了,再讓她挪回來。”
李崇禮心下很不以為然,顧著老妻的面子只得說道:“夫人思慮周詳,只是要盡快將吳氏接回來。她終究是簡兒的正妻,不好冷了她的心?!?p> 周氏垂首福身回道:“老爺?shù)姆愿?,妾身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