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觀地下寒宮,是玄月花重金打造的。墻壁皆用冰磚砌成,這里的每一塊冰磚都是從極寒之地取回的。
而那張寒冰玉床,冰而不涼,散發(fā)出瑩瑩綠芒,便是他費盡了千辛萬苦從兔妖手中奪得。
那兔妖著實可恨,原本他不過只是想借用一下這張寒冰玉床罷了,誰知那一窩老小竟拼了命相護(hù),讓他不得不使出降妖的辦法對付。
“絕命玄云幡”一出,那窩兔子精死的死,傷的傷,他尤嫌不夠,還將那窩小兔子精連窩端了,敢和他玄月對抗,便叫你骨肉分離!
而那“絕命玄云幡”便是師尊傳給他的法器,這法器殺傷力驚人,當(dāng)初他便是用了這幡便將那牡丹花妖直接誅殺,他至今仍記得牡丹花妖瀕死的那一刻流淚對他說的話:“玄月,你根本就不懂這世間情愛為何物,我死不足惜,只求你日后好生照看你師尊?!?p> 呵呵,笑話,我玄月不懂情愛?自從跟了師尊以來,我一直敬他,愛他,仰慕他。我修煉不為成神成仙,因為師尊便是我心中的神!
為了師尊,我可以放棄一切,什么修為,什么名聲,甚至是人性!
在我心中神祗一般的師尊到頭來卻被你這只妖所玷污,你說你可不可恨?!
更為可恨的是師尊給了你我從不曾得到過的情愛,這種情愛只有我玄月才能擁有,你牡丹算個什么東西?你不過是一只妖罷了,師尊的情愛你也配?
是的,他恨那只花妖,不止是恨,還有妒忌,他玄月得不到的東西,旁人也不能擁有!
就在他沾沾自喜,以為師尊從此以后就只屬于他玄月一人的時候,師尊卻開始絕食了。
水月大師每日將自己關(guān)在“清風(fēng)殿”中,就盤腿坐在那張榻上,每日里焚香打坐,卻水米不沾。
一天,兩天,三天……
他跪在“清風(fēng)殿”前,聲嘶力竭地乞求師尊,乞求他吃一點東西,喝一點水,可是師尊卻不為所動。
他親自到廚房做了師尊最愛喝的小米粥,小心翼翼地奉到師尊榻前,可是師尊連眼都不眨一下,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揮手便將盛滿粥的碗打翻。
粥灑得滿地都是,他的心也碎了一地。
他不明白,為何師尊竟會為了一只妖尋死,沒有那只妖,可世上還有一個玄月啊,而且是那樣全心全意愛戀著師尊的玄月。
眼看師尊就要不行了,玄月變得愈加瘋狂,他從各處擄來不少的妖,這些妖中又以狐族的妖靈力最強(qiáng),他需要用這些靈力維持住師尊最后的神魄。
可是師尊一心求死,玄月輸送于他的靈力又被他還了回來,而且還將自己所有的靈力都送進(jìn)了玄月體內(nèi)。
最終,水月大師圓寂于“清風(fēng)殿”,從那以后,水月觀少了一個濟(jì)世度人,德高望重的水月大師,多了一個喜怒無常,荒淫無道的玄月觀主。
水月觀由清修之地變?yōu)榱藷挭z之所,因為師尊的逝去,已接近癲狂的玄月只能以酒度日,日日笙歌。
可是無論是那些妖還是人,都不能讓他的逝師之痛減輕半分,就連那只狼妖也僅僅是讓他稍微迷亂了那么一瞬,他的心越來越空,越來越痛。
水月大師靜靜地躺在寒玉冰床上,雙手放在胸前,手中握了一柄玉如意,那玉如意通體碧綠,上面雕有繁復(fù)的紋飾,冰清玉潔,晶瑩剔透。有了這柄玉如意,水月大師的身體便一直保持著暖意。
這柄玉如意是他從皇宮寶庫中盜來,那狗皇帝居然將這么好的寶貝放置于不見天日的地方,真是暴殄天物。若不是那狗皇帝有國師護(hù)著,他不想橫生枝節(jié),他當(dāng)時便想取了那皇帝的狗命!
皇宮,多么遙遠(yuǎn)卻又刻骨銘心的地方。
十二年前,他還不叫玄月,他叫小石頭。連年的大旱,讓老百姓顆粒無收,饑餓肆虐了整個朗州大地。人們都傳說是因為當(dāng)今圣上無道,寵幸妖人,那國師便是蠱惑皇帝的妖怪。
所以上天給出警示,連年大旱便是證明。
人們將能吃的東西都吃了,草根,樹皮,甚至蛤蟆,觀音土??墒沁€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被餓死。那些死去的人們死后都不得安寧,經(jīng)常有尸體被扒拉出來,不是沒有了胳膊,便是沒有了大腿。
人們都傳說是被野狗所食,可是狗們早已被人打死吃掉了。在饑餓的人的眼中,狗肉堪比龍肉。
只是患病的人越來越多,這些病人怕水,怕風(fēng),一見風(fēng)便哭嚎不止,撕扯著自己的手腳,直到血流不止。人們都傳說這些人是偷食了人肉被上天懲罰,死后也會下地獄。
小石頭的村莊也不能幸免,他的哥哥姐姐全都餓死了,只剩下他一個。一天,娘居然破天荒地做了一碗面條端給他。面條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這碗面條對于已經(jīng)好幾個月都以樹皮草根為食的小石頭來說,不啻于是山珍海味。
他吃得毫無風(fēng)度,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母親邊看著他吃邊流淚。待他吃完,爹領(lǐng)進(jìn)一個陌生的伯伯,這伯伯面皮白凈,下巴無須,聲音又尖又細(xì)。
這伯伯笑著對他說:“伯伯帶你去皇宮好不好,那里每天都可以吃到面條和肉,要多少有多少?!?p> 他聽了覺得很不可思議,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他天真的點點頭。
伯伯將他帶到了皇宮中一個暗無天日,密不透風(fēng)的房間。除了在路上吃過幾頓飽飯外,自從到了這房間中,便再也沒給過他一丁點食物了。
他踮起腳尖來使勁捶打著門板,門已經(jīng)從外面給鎖上了,外面還站著和那伯伯長得差不多的男人守在門外。
他不停地哭喊:“我要回家,你們放我出去!”
那伯伯尖利的嗓音在外面響起:“你爹娘已將你賣與我了,你給我老實點,要不然有你受的!”
將他餓過幾日之后,那伯伯命人將他綁在木凳上,蒙上眼睛,嘴中塞了條毛巾。
他只感覺到有人緊緊地摁著他的頭,肩,胳膊和腰,然后身下一涼,他只感覺到身上的某個部位被削了去。
劇烈的疼痛讓他將嘴中的毛巾咬緊,恐怖的呼號聲還是從毛巾縫兒中傳了出來,接著他便痛得不省人事了。
宮人們將他扔在房中,每日那伯伯便過來為他清洗傷口,那傷口一直在流血不止,他只感覺到難過無比,那太監(jiān)告訴他:“別再想家了,好好待在這宮中!”
那一夜,小石頭想了很多。
他的心中有悔,自己為什么要貪吃那碗面呢?是不是不吃那碗面,就不會被這太監(jiān)帶到宮里來了。
他心中亦有恨,恨自己的爹娘竟如此狠心,為了能活下去,竟然將他賣到這個地方受苦。
從那一日開始,他在心中暗暗發(fā)誓,此后絕不再相信任何人!連爹娘都可以欺騙你,還有誰會真心對你呢。
成了太監(jiān)的小石頭在宮中被分配去做雜役。幾乎所有的太監(jiān)初進(jìn)宮時都是從做雜役開始的。
他每日跟在其他太監(jiān)身后,灑掃,掏糞,抬轎,修繕……,一切的事物小小的他都只得咬牙堅持。
在這宮中,并沒有人會關(guān)心你的死活,每個太監(jiān)都像狗一樣活著。說是像狗,都是抬舉了自己。至少狗不用每日干這么多粗活重活,也不用任人侮辱、打罵。
他不知自己如何惹惱了那個和他一般大,卻錦衣玉食的二皇子。他只不過是拾到了二皇子踢到草叢中的蹴鞠而已,這只蹴鞠不過是二皇子棄之不用的那一只而已,二皇子踢得不合意的蹴鞠都不會再要,反正他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千不該萬不該的是他在空地上開心踢著玩耍時被二皇子撞見,見這只蹴鞠在他的腳下就像長了眼睛似的,想怎么踢便怎么踢,踢得隨心所欲。
二皇子的尊嚴(yán)受到了強(qiáng)烈的冒犯,你一個下等小太監(jiān)怎能踢這么好呢?這將我這個堂堂朗州國的皇太子置于何地呢?
于是小石頭便被二皇子的侍衛(wèi)抓了起來,罪名當(dāng)然是偷盜皇子之物,掌罰的公公將他打了四十大板,直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一個八歲的孩子,怎能承受這樣的刑罰?
小石頭渾身是傷,獨自在柴房中捱過了一夜,沒有人知道這孩子是如何度過這一夜的。
當(dāng)?shù)诙焯柹鸬臅r候,有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小石頭已經(jīng)沒了呼吸,道聲:“晦氣!”便用一卷破草席將他一裹,扔在了城郊的亂葬崗上。
路過亂葬崗的水月大師將他救活,并賜名叫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