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劉大人發(fā)妻

　　自那日晏敬堯從劉府出來后，就一直在往衙門里審問劉世瑜。說是審問，他卻十分輕巧，一不動刑，二不盤問，只仍裝作小廝在京兆尹身邊站著，一副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悠閑樣子。

　　晏敬堯是怎樣的人，他知道劉世瑜一案定然有蹊蹺，皇上和他都認為他無罪。并且既然有什么理由能讓劉世瑜甘愿認罪貪污，那他必定是抱了必死之心，晏敬堯也懶得費精神讓他受皮肉之苦。

　　他這幾日一直做小吏打扮，就是不想打草驚蛇，讓真正的幕后黑手察覺。因為劉世瑜的發(fā)妻一直說是商戶之女，府衙結(jié)案之后便回了娘家，行蹤卻無從得知。若是想找到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證人，必須在不被人察覺的情況下盡可能的為蒼術(shù)他們拖延時間。

　　而昨日，蒼術(shù)來報，正是在臨城郊區(qū)發(fā)現(xiàn)了他的發(fā)妻孫氏的行蹤。只不過，萬一幕后黑手真是如皇叔所想，依據(jù)瑞王的個性，在劉世瑜沒死之前，雖不至于立馬殺了孫氏惹人懷疑，卻難免派人監(jiān)視她，自己派人強行接來孫氏，又是打草驚蛇。

　　晏敬堯優(yōu)雅的舉起一杯茶朝京兆尹大人示意，笑容溫和卻令人捉摸不透。劉世瑜的發(fā)妻是少時夫妻，周圍街坊鄰居皆說感情深厚。劉世瑜怎么可能突然有這么多外室，孫氏又怎么可能真如他人所說，對自己的丈夫失望至極呢？

　　蒼術(shù)昨日的確弄不清自家主子的心思。就算主子不想打草驚蛇，自己已經(jīng)在孫氏的屋舍外觀察一日，發(fā)現(xiàn)屋外只有兩個小廝看守。他若是將人打暈直接接出孫氏即可，何必這樣麻煩。

　　卻不料晏敬堯只是拂了拂衣袖，眼睛里閃爍著澄澈的光亮。他解釋道：“既然孫氏舉報劉世瑜，理應是那些人的同謀才是。孫氏會心甘情愿的跟你走嗎？”半晌，他看了眼府衙地牢晦暗的光影，和一臉死氣沉沉的劉世瑜，繼續(xù)說道：“就算你強行打暈守衛(wèi)，你認為以那位瑞王的個性，周圍的鄰居不會換上他們的人嗎？你還能脫身？”

　　蒼術(shù)醍醐灌頂，若是自己輕易行動，反而容易中了埋伏，所以只能讓孫氏自己出來。他就不該懷疑自家主子，自家主子向來算無遺策，劉世瑜這個發(fā)妻，定然對他還有情義。

　　午時那兩個看守換班，有人會來給孫氏送飯，會有短暫時間無人，便是最佳的下手之機。而蒼術(shù)今日，便是要替敬王，接出孫氏。

　　他悄悄埋伏在內(nèi)間，給了那送飯的農(nóng)婦一擊，將人悄悄打暈了，抬到里間，提起飯盒往里間走?？匆娨粋€四十來歲的婦人，似乎是很是憔悴疲憊，眼眶紅腫，盡顯老態(tài)。她看都沒看蒼術(shù)，只是木然的做著手上的繡活。

　　“劉夫人?！鄙n術(shù)上前俯身，目光里盡是擔憂和關(guān)切；“小生當初受過劉大人的恩惠，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會貪污。近日聽說劉大人被關(guān)進地牢，每天受盡酷刑。你知道府衙的手段，他們......”說到這里似乎有些不忍心，看了眼神色有些動容的孫氏，繼續(xù)說道：“他們竟然每日讓老鼠啃咬劉大人的傷口......聽人說，劉大人怕是撐不住了?！?p>　　孫氏紅腫的眼眶似乎有些晶瑩的東西，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拿著繡針的手忍不住地顫栗，背影看上去甚是無助。

　　蒼術(shù)簡直是對自家主子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哪里像是一個對劉世瑜失望至極的女人。他繼續(xù)道：“夫人，就算您恨劉大人，也該看他最后一眼......”

　　半晌，孫氏悠悠地抬起頭，眼睛里沉寂如一潭死水，像是被吸了魂魄的空殼?！澳阕甙桑廊私灾獎⑹黎け撑言憧分?，我不想看他，也出不去?！?p>　　蒼術(shù)早料到她會這么說，掏出晏敬堯給他的東西——劉世瑜的一縷頭發(fā)?！胺蛉耍〉脑诟卯敳?，劉大人冒死將這個交給我。你們是結(jié)發(fā)夫妻，哪里能真的恩斷義絕。而且我已經(jīng)打暈那個農(nóng)婦，你屆時換上她的衣裳，不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就是。辦好之后，我會去街道上接你?！?p>　　孫氏一把奪過那一縷頭發(fā)，攥得緊緊的，似乎手里是什么珍寶一般。她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眼睛里微微有了生氣，滿腦子都是劉世瑜臨死之狀。他怎么就那么傻？難道他和她真的只能做黃泉夫妻了嗎......

　　“罷了，我跟你走就是?！睂O氏抬眸，眼角滑落一滴淚水，仿佛一個老嫗，緩緩起身。蒼術(shù)將那農(nóng)婦抬到床上，示意孫氏將那農(nóng)婦的衣裳換上，自己抽身而去街道上接應。

　　———————————————————————————————————————

　　孫氏來到府衙，便被蒼術(shù)領(lǐng)去瞧劉世瑜。蒼術(shù)朝晏敬堯示意，退身出去了。晏敬堯看到他們過來，和京兆尹煮茶的手微微一頓，起身上前。

　　孫氏想要看劉世瑜，哪里等得了，但無奈話到嘴邊無法說出，畢竟是自己親手將他送到這里的。

　　晏敬堯悠悠地開口，眼神里滿是晦暗和凌厲?！皠⒎蛉?？不曾想你還會過來看這個人。”他嘴角滿是戲謔，語調(diào)中帶著譏諷。“像這等功成名就就拋棄糟糠之妻的人，他可不配。”

　　孫氏身體一僵，方才領(lǐng)自己來的那個人早已不見蹤影，心下閃過一抹不好的預感。聽到晏敬堯這么說，她微微張口想反駁什么，但是一想到劉世瑜之前交代的話，硬生生的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狠厲和絕情。

　　“你說的是，只是這人都快死了，我倒是想看看，這等絕情寡性的人，會是怎樣的下場！”不是她狠心，只是自家夫君為了報那人的恩，心甘情愿為他頂罪，他傷成這樣都不說，分明是想著一命還一命，自己哪里能夠不成全......

　　晏敬堯?qū)O氏的心理斗爭盡收眼底，眼神冰冷。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有著怎樣的本事，竟能讓劉世瑜一家人心甘情愿為他頂罪。

　　“那好?！标叹磮蛐睦飫澾^一抹狠厲，劉世瑜處無從突破，但沒想到這孫氏也得見點血才行。他不想見血，但也絕對不是優(yōu)柔寡斷心慈手軟之人。

　　他抽出腰間軟鞭，只聽一聲空氣撕裂的聲音，一計鞭子狠狠地抽在劉世瑜身上。劉世瑜身體狠狠戰(zhàn)栗著——饒是他心似已灰之木，也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殺意——這人仿佛戰(zhàn)場上掃蕩千軍的將領(lǐng)，絲毫不像衙門的小吏。

　　劉世瑜想叫，嘶啞的喉嚨卻無法讓他發(fā)出聲音，只得在半空中撕裂出一聲極尖銳奇怪的嘶吼，仿佛是釘在柱子上承受凌遲之刑。他幽幽地抬眼，目光如鬼魅，直愣愣的盯著遠處的孫氏，沒有久別重逢的眷念，只有將死之人的囑托。

　　孫氏狠狠咬住嘴唇，鮮紅的血夜從嘴角滲出，眼角殘留的眼淚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落下，什么時候被風干。他怎么就這么倔強，拼死警示自己不說，甘愿赴死？可是她不能，她是他的發(fā)妻，她陪他度過這么多年的歲月，她明知道他是清白的他只是為了報恩......她原以為這次來只是與他作別，可是那個人，那個可怕至極的衙吏，他竟然讓自己親眼看著枕邊人被鞭笞至死嗎？

　　晏敬堯眼里的凌冽分毫不減，不是他狠心，只是瑞王實在是國家的憂患，他手里有著很多人甘愿替他賣命。若是查不出貪腐案，遲早朝廷動蕩，江山不穩(wěn)。所以現(xiàn)在，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況且他自小在戰(zhàn)場見慣了死別，現(xiàn)在這樣，只不過是家常便飯。

　　他幽魅的笑著，仿佛陰間來索命的厲鬼，渾身上下的壓迫之意讓孫氏根本喘息不及：“夫人難道真想看著，他是怎么死的？”方才他分明察覺到孫氏的動容，只不過是迫于劉世瑜的警告不得不閉嘴。很好，晏敬堯玩味地撫了撫鞭子，只要逼的孫氏早點開口就行。

　　孫氏忍住不說話，默默地把頭偏向一邊，眼角噙著的淚水止都止不住。只聽到一聲更加凌厲的鞭聲，劉世瑜支撐不住，重重往前倒去，昏死在地上發(fā)出巨大的悶響。

　　孫氏身體明顯支撐不住，她扶起前面一根柱子，勉強站直了身子，卻是又害怕又擔心，根本說不出話。

　　晏敬堯終究不是絕情，他方才把力道和方位掌握的很好，只是聲音大，根本不致命。至于劉世瑜的反應，只不過是之前一直關(guān)押著受了些皮肉苦，自己體力不支罷了。

　　面上卻是一貫的冷冽，他玩味地開口，語氣里不見一絲溫度：“劉夫人真的想讓他被活活打死的話，我可以讓您如愿?！彼叩綄O氏面前，逼迫她直視自己，眼看著一計鞭子又要落下。

　　孫氏驚恐地看著他，只感到脊背仿佛被無數(shù)根冰針刺穿。這個人明明長得如神祗一般高貴清冷，可是怎么渾身上下的殺氣光是站著就讓人雙腿發(fā)軟，不寒而栗，若是她不認，自己的丈夫根本沒有活路......她想逃避晏敬堯的氣場，他實在是太過滲人，太過可怕。

　　晏敬堯看著她的神色，繼續(xù)開口：“我沒有耐心陪你們演戲。你若是還不愿意說，我只需要兩鞭子，你便可以為他收尸！”

　　他狠狠地揚起鞭子，這一鞭子比前兩鞭用力更大，孫氏仿佛能聽到自己丈夫腐肉撕裂的聲音，她眸色驚恐，連連后退：“不，不，不是他......”

　　“很好。”晏敬堯微微收手，一記預料之中的鞭子響聲并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清冷的笑聲：“呵，那你倒是說，是誰！”

　　孫氏被他嚇得沒有一點人色，面如死灰，話也說不清楚：“他.....被王大人救過命，還有......還有貪污的信件......”

　　晏敬堯微微抬眸，清冷好看的眉眼在淚痣下顯得不似凡人——王尚書？原以為他近日乞骸骨是見好就收，存了退隱之心，沒想到是避難去了。不愧是瑞王的黨羽，臨了還拉上個劉世瑜幫自己頂罪，讓孫氏舉報自己的夫君不知道騙過了多少人的眼睛，躲過了多少懷疑，他自己卻被洗得干凈！

　　“那信件......”孫氏的話卡在了半空中戛然而止，一只暗箭趁晏敬堯不備精準地結(jié)束了她的生命，只剩下兩輪空洞的眼睛大的嚇人。

　　“該死！”晏敬堯咒罵。“蒼術(shù)！去追！”他倒要看看，誰敢這么大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殺人！心里有著強烈的不甘——他讓蒼術(shù)秘密行動就是為了不驚動看守孫氏的那些人，讓孫氏招供之后再派人將她保護起來，不料還是遲了一步，孫氏竟然就這么死了！

　　蒼術(shù)聽到箭聲之后立馬飛身而出，無奈來人早已跑遠，只得回去向晏敬堯搖頭。

　　晏敬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這一番審問下來雖說有了線索，但自己沒有證據(jù)，根本奈何不了瑞王黨。看來，自己得找找這個即將退隱的王尚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