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年的5月31日,注定是一個讓胡享難忘的日子,這是他頭一次將心中壓抑許久的憋屈火發(fā)泄出來。
他也已經(jīng)不知第多少次認識到,有錢的好處。
那一天,在胡享說出那句鏗鏘有力的話語后,他的學業(yè)生涯便算是徹底終結(jié)了。
關(guān)于孫強,確實是在家反省一周后直奔高考去的。
但重點在于,明明最后都肯定了是孫強起的矛盾頭,那些領導卻依舊沒有對其增加哪怕一點兒處分,僅僅是給了胡享“臺階下”。
這是很荒謬的。
有時候人要的就是個態(tài)度,一個說法,胡享是個好面子的人,但他同時也不乏骨氣。
最終讓他說出那句話的,并非面子問題,恰恰就是那份骨氣。
至于孫強那被單獨叫出去的五分鐘,胡享心里自然也有譜,能在學校里惹事兒混三年的,恐怕沒些家庭背景是不存在的。
那天的最后,胡享在班里當著所有人的面清東西,沒有弄出太大動靜。
與唯一的好朋友李勤然多說幾句,便隨父親離開學校,回到家里后,開始了混日子的生活。
………
一年多以后。
又是一天上午,胡有偉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
準確的說,這是一間位于光城市城中村邊緣巷子里的小破屋,是胡有偉每月交420元租下來的。
臥房與廚房還是分開的,加起來總共不過三十來平米,勉強足夠兩個人生活。
當然,整個家里,其實也就胡有偉和胡享父子倆而已。
十二年前,那時的胡享只是個七歲的孩童,即便懂得不多,還是依稀能摸索出半點兒父母間的關(guān)系。
胡享有個大六歲的親姐姐,對自己不好也不差,一般般。
稍年輕時的胡有偉好賭,小酒兒成天到晚都得有,抽煙也沒落下,掙大錢帶一家去“愛琴?!蓖鎯旱脑捊?jīng)常掛嘴邊,也就掛著而已。
典型的頹廢中年漢子。
唯一的稱得上能看的點,就是在沒錢時也會首先顧及到兒女,從而拼命搞些錢,能搞一點是一點——借也得搞。
如此一來,兒女能在最大程度上不挨餓。
但是盡管再怎么拼命,先不說那會兒還不太成熟的兒女受不受得了,這樣的性子又怎能留得住媳婦兒呢?
后來的某一天,胡有偉和胡享他媽大鬧一場,胡享的姥爺姥姥不愿意了,胡有偉父母沒啥情況,因為早就不在了。
為數(shù)不多的所謂親戚朋友趕來好說歹說,最后,兩人離婚了。
胡享姐姐跟了媽,胡享本來也要一同走的,可不知為什么,離開前的那一刻,胡享下意識地就扯住父親的衣角,打死也不走。
就這樣,胡享跟了他爸。
再后來,胡有偉直接跟胡享母親斷了聯(lián)系,唯一得到的消息是,離婚后的一年,后者嫁給了一個特有錢的人。
一個雖然年紀偏大,但擁有幾棟大別墅,幾輛豪車,數(shù)不清的資產(chǎn)的,有錢人。
這一點,在胡享稍大一點兒時,胡有偉才告訴他,畢竟兒子總有一天會自己來問個明白的,同時,也清楚地解釋了與胡享他媽離婚的原因。
胡有偉的心里是一直有愧于兒子的。
奈何自那時起,胡享的心靈便隱隱被蒙上一層陰霾,與父親之間,也生出了似有似無的隔閡。
十幾年來,胡享隨父親一同在這小破屋里生活著。
胡有偉一年365天除非找不到活,否則能搞的錢就盡量搞,一天最多就睡四個小時,每個月倒有能掙到3到4000的水準。
胡有偉是苦了,可他盡全力不讓兒子跟著苦,每個月給其保底1500的生活費,使得胡享的在校生活水平能和那些家底不錯的同學平齊。
要知道,高中不是大學,1500起步,夠土豪了。
其余的錢,除了交房租,胡有偉省吃儉用,以用來新學期的學費,還有給兒子買衣服等。
胡有偉知道,胡享自己手里是攢不住錢的。
日復一日,十幾年,縱使胡有偉再有愧于兒子,也難免會心生埋怨,希望他大點兒能懂事兒些。
尤其是胡享休學后的這一年多,胡有偉的身心更沉重了。
拖著疲憊的身子,胡有偉拎著兩盒外面買的快餐,還有一杯冰可樂,胡享愛喝這個。
掀開門簾,里面的小床上,胡享正翻轉(zhuǎn)著身子,剛好看到進門的父親。
一句話也沒說,胡享起來隨便刷了牙,洗了臉,從父親手中拿過飯和可樂,便大口吃起來。
估計是菜哪里不對了,胡享皺眉牢騷道,
“這菜都涼成這樣了,怎么吃啊…”
“今天是高考第一天,外面那些賣飯的都被學生打光了,去買的只剩這些熱氣跑完的,湊合吃吧……
想想你去年那天如果能聽我的話,也能去高…”
“咚!”
沒等父親應完聲,胡享便胳膊肘往桌上一碰,手掌微微磨拭起臉面,說道,
“別再提這件事行不行…
我都說了多少次,那孫強他他媽的是有那個家庭條件!
這年頭,有錢就是個爹!咱家要是有錢,那狗屁主任能聽我隨便使喚你信不信?!!”
“夠了!胡享!”
突然,胡有偉手掌往桌上一拍,右小指做工時的傷口裂開來,溢出些許鮮血。
可這種狀態(tài)沒持續(xù)幾秒,胡有偉便壓下嗓子,雙目漸紅,一個字一個字地回應著,
“小享啊,這些年來是怪我,怪我這個當父親能耐不夠,掙不了大錢,沒辦法讓你住豪宅,坐豪車。
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真的在努力讓咱們的生活變好。
現(xiàn)在你也大了,你可以跟著我一起出去工作,你比我年輕,一些不累又有些錢的活你能接的了,我們…”
胡有偉的語氣極為殷切,但,胡享似乎是未能聽進去。
只見胡享彈起身子,不等父親把話說完,直接離開屋子,向外而去。
“小享,你干什么去?!把飯吃完?。?p> 小享!…小享?!”
胡有偉急忙起來要攔住兒子,可是沒成功。
這種情況,并不是頭一回。
胡有偉一個人癱坐在椅子上,雙目泛出些淚光,卻無可奈何,許久后,繼續(xù)大口吃起半涼的飯來。
今天他運氣好,找到兩份工地的活,下午,還有工作等著他。
……
夜晚,胡享回到家中,剛到巷口便瞧見父親搬個椅子坐在門外。
看見兒子回來,胡有偉心里終歸踏實了,本想說兩句話來著,但胡享沒有接話的樣子。
將手中提著的一個小黑袋往飯桌上一扔,胡享看也沒看父親留下的飯菜,徑直走進自己的臥房,把門一關(guān)便不問家事兒了。
胡有偉知道兒子不可能這么早睡,嘆了口氣,湊到門跟前,聲音有些沙啞地道,
“小享啊,我今天…找了一處好工地,挨著一座工廠,里面剛好缺一些工人,你要是愿意的話……明天就跟我一塊兒去吧。
不用早起,中午去就行…”
說完,屋內(nèi)并沒有傳出任何回應聲,這也正常。
隨后,胡有偉將留的飯菜用東西罩住,自己隨便洗漱后便準備回屋睡覺。
忽而留意到兒子隨手扔出的小黑袋子,胡有偉猶豫了下。
要是兒子自己的東西,他是不會去私自動的。
但他可沒見過兒子對待自己的東西會這么隨意,
“這孩子又買了什么東西,唉……”
走到旁邊,胡有偉嘆聲氣,緩緩打開小黑袋,慢慢的,一沓“云南白藥”創(chuàng)可貼顯現(xiàn)出來。
“這是…創(chuàng)可貼……”
胡有偉自言自語道,看向自己手指處的傷口。
在胡有偉的手上,它們最終都會結(jié)痂,不過時有碰破,再重結(jié)而已。
胡有偉嘴角微泛,難得的一笑。
……
亮著一盞臺燈的房間內(nèi),胡享平躺在床上,手機在一邊充著電,開著飛行模式。
他不想有人打擾他,可事實是,他自作多情了,因為,幾乎就不可能有人會去打電話或者發(fā)信息給他。
一年前的同學差不多都上了大學,各個混的都有那樣,誰會鳥他這種頹廢青年?
雙目緊盯著天花板,胡享腦海中閃過各種自盡的方式,上吊、切腕、喝農(nóng)藥……沒一個他敢的。
對于這種生活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腦補過自盡的畫面了,真要讓他做起來,他卻沒那個種,說白了,他還是怕死。
可他又總想著,窮苦一輩子,這么活著,有啥意義呢?
一年多來,每晚他都會生出這些想法。
雙眼使勁兒地閉了閉,胡享嘆氣道,
“操……要是能拿命換錢,老子換它個幾十年風風光光,剩下些年頭也夠活了……”
沒多久,胡享在心神的哀怨中睡去,進入夢鄉(xiāng),可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進入了“夢鄉(xiāng)”。
朦朧中,胡享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透明的地面上,說是透明,下面也看不清有啥。
“我這是……在哪兒??”
胡享站起來驚惶道,
“我…我不是在床上睡覺么?!”
胡享更加驚訝起來,而最令他驚異的是,自己居然能意識到自己應當在睡覺的事實。
照常理,夢中的意識體是完全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夢的?。∥ㄓ行褋砗?,方才有可能意識到:哦!原來剛才是一場夢而已。
但,此刻的胡享很確定,他有絕對完全的意識,甚至能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已在原來的世界里睡著。
“我去……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我怎么…摸不到自己?”
這時,胡享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透明人”,壓根沒有對自己的觸感,周邊也沒有能讓他碰的東西。
地面能踩是能踩,用手摸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這特么到底是哪兒啊??
我怎么在這兒?!
我操……”
邊叫罵著,胡享邊奔跑起來,周圍仍然一片烏蒙蒙。
“凡人小子,你在瞎跑什么呢??”
突然間,就在胡享驚慌失措之際,一道聽起來極為悅耳,猶如山野清泉的聲音響起,可以判斷出,是男性。
胡享直接愣住,聲音有些顫抖地道,
“你…你是誰?!”
“我?
呵呵…凡人,我說我是神仙,你信么?”
胡享一聽,汗毛直接集體豎起,這不是演電影,真的不是。
短暫的震驚后,胡享也不慌亂,電影里那些家伙碰到神仙嚇得拔腿就跑,都什么辣雞套路。
真見到神仙,十有八九是有好事兒,干嘛跑?再說了,就算不是好事,跑能跑的掉?
縱然如此,胡享依舊是難抑心中的風波,站立在原地,等待著這位神仙的現(xiàn)身。
果不其然,電影一般的情節(jié),一位身著一席藍色衣衫的青年緩緩顯出身形,降落在胡享身前的半空中。
藍衣青年下身放了干冰一般,仙氣飄渺,一頭白發(fā)輕輕蕩漾著,好像真的有風在刮。
除此之外,他的模樣更是簡直了,地球幾十億人也揪不出這等英俊之輩,看起來二十五六的樣子。
“凡人小子,你在看什么?”
胡享眼神怔怔,他從沒見過這么英俊的模子,片刻后才反應過來,
“額…哦,沒什么,你…真的是神…神仙??”
藍衣青年聞言,微微點頭一笑,
“你不是非常吃驚呢……也罷,還是趁早進入正題為好。
你以后可以稱我為夢仙,我們可能還會有二次甚至更多次見面?!?p> “哦哦…夢仙嗎……您好,我叫…”
“不用跟我說你是誰,我不在乎你們凡人?!?p> 正當胡享要自我介紹,夢仙直接一口打斷,弄得胡享只好作罷。
夢仙轉(zhuǎn)過身,繼續(xù)道,
“聽說你愿意拿生命換錢,是吧?”
胡享一驚,這下他有百分之兩百的把握肯定,這神仙絕逼是真的,連自己的這個想法都知道。
猶豫片刻,胡享抬頭,
“對,如果真的可以,我當然愿意。
難道……您可以…?”
聞言,夢仙哼哼笑道,
“沒錯,我的確可以,就是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愿意呢?
我直說吧,一年換十萬元人民幣,換不換?”
此話一出,胡享差點兒當場昏厥,十萬塊?!假的吧!自己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肯定是假的!怎么可能?!
“怎么??
一年換十萬還嫌少了?
你知道你所在的社會上有多少凡人一年掙不到這個數(shù)么,你倒嫌少了??”
夢仙見到胡享不吭聲,以為他猶豫了,便是有些不耐煩起來,凡人果然是貪心。
可夢仙哪兒知道,胡享其實是被震到了,他是連十萬元都沒見過的那種人,一聽真要有了,腦子直接迷糊到短路。
直至現(xiàn)在,胡享還在原地發(fā)呆,嘴里叨咕著:“十萬塊,十萬塊啊…”
見狀,夢仙噗嗤一笑,有些明白了,
“原來是嚇到了么……哼哼,有趣的凡人小子。
算了,今天就先不跟你耗了,從你身上扣一年應該不值什么,反正是這么頹廢的一個人,先給你個十萬塊看看吧。
呵呵……”
話音剛落,夢仙一瞬間沒了影子,胡享的身體也消失在這片空間,沒了意識……
第二天一大早,胡享瞇眼睜開,感覺昨天做了個很真實的夢,又感覺是現(xiàn)實。
關(guān)于那片空間的記憶,他還能回想起不少。
“我好像和那個什么‘夢仙’見面了,唉…都什么玩意兒啊……”
胡享自言自語一會兒,甩甩頭作罷。
正要下床穿鞋,卻是注意到床頭下的地面上,那里,有著整整十疊大紅色的人民幣!
頓時,胡享瞳孔一縮,
“臥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