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金俊佑住在程滿月家的第一晚。
他躺在床墊上,頭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程滿月蹲在夜星河家哭的沒落背影,深深得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生程滿月的氣,也不嫉妒夜星河,他只恨自己,為什么小的時候要逃走……
明明那樣仰望著她,明明那樣想報答她,明明想要去跟她說聲對不起,卻沒有勇氣朝她走近一步。
那場大火在他的記憶里燃燒了10年,直到在遇見大學報到遇見程滿月那天,煉獄的火終于停止了。
仿佛命運的牽引,他終究沒有逃過她,沒有逃過內心深埋的愧疚,終于要去面對自己兒時的心結,似乎才能真正的成長。
沒錯,程滿月的爸爸在大火中奮不顧身救出來的那個小男孩,就是他……
8歲那年,那場觸命驚心的天然氣爆炸事件,據說是管道老化漏氣沒有及時檢修。即使保險公司賠償了巨款,也沒能挽回那個犧牲的消防員的性命。
夢境中無數次,年幼的他站在大火中恐懼得大哭,那個消防員如天神降臨一般破門而入,抱起他往門口外跑。房頂燃燒著火柱掉下來,擋住了大門,那個叔叔在身后的一陣陣爆炸聲中帶著他沖到窗前,來不及再用繩索,直接將他扔了下去,年幼的他從三樓下落,短短的兩秒鐘,他看到那個窗口迅速沖出的火舌包住了那個叔叔,那聲爆炸的巨響震得他雙耳耳鳴,他甚至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面具之下他的容貌。
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他的瞳孔里只有沖出的火苗,身體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他摔斷了腿,但保住了命。
他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躺了四個月養(yǎng)腿,醫(yī)生說小孩子恢復能力強,當他下床以后,沒有留下任何后遺癥。
他不記得多少個傍晚,他躲在程滿月家附近,看著她放學一個人落寞得走回家。
那些無數漫長等待的時光,他都在角落一次次排練:要怎樣跟她打招呼、要怎樣跟她介紹自己是誰、要怎樣跟她道歉求得原來、要怎樣和她成為朋友。
巨大的愧疚像海水一般淹沒著他,他在無數個夜晚里快要窒息而死。
從冬天躲到了春天,那個角落,似乎成為了他唯一可以寧靜片刻的寂靜之地,遠遠得望著她,看著她一切安好,他就能心里安心一些。
有一次,他看到一個頑皮的小男孩跟著程滿月,總是去拽她馬尾的皮筋,還嘲笑她沒有爸爸,朝她身上吐了塊泡泡糖。
他恨得咬牙切齒,很不得沖上去打死他,沉重的腳步剛鼓起勇氣邁出去,卻看見程滿月一腳踹在了男孩的肚子上,掄起書包朝男孩砸去,打得男孩毫無還手之力。
那個男孩嚇得跑掉,程滿月還撿起一塊石頭向他扔去。男孩跑遠,她撿起地上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土,重新背在身上,撿起地上的皮筋,把馬尾扎好,接著走回家。
走著走著,她就哭了。
他跟在她身后,看著她背著書包低著頭用手背擦眼淚,他哭得更難過,滿臉的淚水,緊咬著牙,他好想上前牽起她的手,告訴她他會保護她一輩子,可是他根本沒有勇氣。他不害怕程滿月哭著打他因為他而失去父親,他害怕的是,程滿月根本不原諒他。
父母一次次來這個角落找他,終于爸爸媽媽擔心得受不了了,覺得年幼得他心里負擔過重,決定換個城市重新開始生活,讓他忘掉這一切。
他們搬家的那一天,原本已被大火燒光的家里行李已經所剩無幾,爸爸將哭鬧的他抱到車上,鎖上車門,一家三口準備開車去BJ。
車子沒開多遠,正好趕上小學放學,學生魚貫而出,車子和背著書包的程滿月擦肩而過,年幼的他激動得跪在后座上猛拍車窗。
“停車!爸爸!停車?。?!”他哭著大喊。
“俊佑,別鬧了,爸爸在開車很危險!”爸爸呵斥道。
“是那個姐姐?。?!我要跟她說話!??!”
“我們要走了,時間會埋沒這里的一切的,爸爸媽媽已經補償她家了,他們家人都沒有怪你,你不要再鬧了,爸爸媽媽已經很為你傷腦筋了!”
“讓我跟她說話。”
“這里停不了車?。?!”
程滿月聽到旁邊路過的車子拍車窗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黑色轎車的后窗,一個男孩大哭得朝她喊著什么。
“你等我長大回來找你!?。∥医薪鹂∮樱。?!你等我!??!”車內,8歲的金俊佑大聲哭喊道,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而程滿月并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朝自己哭喊,只以為是一個任性的小孩在車里哭鬧。
學校放學孩子們吵鬧的聲音、街上的車聲、車子的隔閡以及漸行漸遠,全部埋沒了金俊佑的聲音。
這一幕,并沒有在小時候的程滿月心里留下印象,她只以為,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過路車輛,更不會想到,那是一個小男孩心底吶喊出的承諾、對她的承諾。
她也不會知道,有一個小男孩,在她家附近,躲在角落望著她的漫長時光,更不會知道,雪花落在他睫毛上的孤獨和沉重。
新城市的空氣味道和清水那個小鎮(zhèn)完全不一樣,金俊佑去了新的學校,周圍繁華的都市環(huán)境找不到一點清水小鎮(zhèn)的影子,媽媽帶他一次次看心理醫(yī)生,直到他接觸到表演……
他為什么想成為演員?因為演員可以是任何人,可以假裝任何人,可以成為任何人,可以逃避真實的那個金俊佑。
如果成為了一個好的演員,就可以在程滿月面前假裝淡定、假裝是另外一個人,就可以鼓起勇氣,站在她面前。
初中高中,太多女孩子喜歡他了,他努力表演好幽默風趣的白馬王子,和那些女孩子練習著討女生開心的技巧,揣摩著她們的心理和共性,希望有一天,自己回去找程滿月時,可以在她面前游刃有余。
18歲的時候自己到處跑藝考考試,終于考進了夢想中的藝術院校。
而這十年里,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根本不理解兒子的內心,只以為那是小孩子的偏執(zhí)和脆弱,長大他就會忘掉的,他希望金俊佑去學商科,好未來繼承家業(yè)。
獨自拖著行李箱,踏上去學校開學報到的地鐵,在某一站,看到那個被地鐵門夾住的女孩,他只不過是本能得拉了她一把,卻沒想到,那是命運是相遇。
是冥冥中,朝她伸出的手。
“學姐,你叫什么名字?留個微信呀!”
“程滿月?!?p> 轟的一聲巨響,他腦子一懵,耳鳴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那天爆炸的那一聲。
如今,22歲的金俊佑和程滿月住在一個屋檐下,在黑暗之中,他用手背捂住眼睛,眼角的眼淚不住得往下流。
做了她四年的乖學弟,默默得守護著她,心甘情愿得為她做著任何事。
本以為她一定會從無疾而終的初戀里走出來,一定會有一天對他日久生情依賴他,沒想到,她畢業(yè)答辯完那天,大叫著給他打電話,說她遇到了初戀男友夜星河,狗血的是,她媽媽再婚的對象,是夜星河的父親。
那天,他徹底慌了……
他缺失她人生的這十年,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也經歷了刻骨銘心的初戀。
是他的膽小懦弱,讓他們的青春彼此錯過。這四年里,他無數次后悔,若那時躲在角落的自己,鼓起勇氣上前和她說話,向她道歉求得原諒,她們的青春會不會有故事。
他知道不會,他比程滿月小三歲,即使他們成為朋友,在程滿月的青春里,她只會拿他當弟弟,和現在一樣。
兩人混在一起的大學時光,金俊佑從來沒有見過程滿月哭過,她一直那樣的英姿颯爽風風火火,那眼里對愛情的向往,是真正嘗到過被愛過自信,是對愛情的相信。
他有時甚至感謝夜星河,讓她的青春變得夢幻而完整,即使程滿月形容他是個失蹤渣男,但是為數不多得提起他,眼里總是閃動著光芒。
程滿月喜歡簡琛,他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簡琛不和女同學談戀愛,他沒有把簡琛視作威脅,而今天當他收到程滿月成為他助理的微信,他突然什么都吃不下了……
金俊佑坐起身,站在床邊,望著華美的城市夜景,這里完全沒有清水那個小鎮(zhèn)的夜晚安寧,可是如今,程滿月就在他身邊,他的心更加無法安寧了……
像一個在籠子里被迫關了太久的小獸,猛烈撞擊著牢籠想要沖出去……
他抱著一個枕頭,走向程滿月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