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醒了？

　　原本院里站著的兩個大人都去了堂屋，現(xiàn)在，整個院子里，就剩下倆小孩了。

　　芳草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七八歲樣子的李小牛，不說話。

　　因為不知道說啥......

　　李小牛低頭看著蹲坐在被子上的張芳草，沒說話。

　　因為他在觀察......

　　二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相對無言。

　　......

　　......

　　“你瞪我干啥！”

　　平地一聲吼，把李小牛給嚇地打了個寒顫。

　　“誰瞪你了，我......我就是看看你好了沒?！崩钚∨Ｅ撑车鼗卮鸬?，邊說，那一汪清泉般的大眼睛也跟著漸漸垂下，將目光移向別處。就像林中受驚的小鹿般讓人止不住從心底生出一抹憐惜。

　　芳草此刻正是這種感覺?？粗∩倌暌频絼e處的目光，她既憐惜，還有點罪惡感。怎么感覺自己就像現(xiàn)代的偷獵者一般，傷害了森林中的精靈。所以，她又有點后悔，自己怎么突然就這樣吼人家了，好歹自己前世的實際年紀也是二八年華了，比人家大了那么多，這穿了一回，居然過來欺負小孩兒了。真想捂臉。

　　心思百轉(zhuǎn)，她企圖緩和一下現(xiàn)在的尷尬氣氛，便盡量用柔和的語氣笑說道：

　　“小牛啊，我覺得你不應該叫小牛?！?p>　　李小牛正暗自驚詫這芳草居然能這么清楚的吼人，正猜想著她這是不是因為受傷醫(yī)治將原來的呆傻一并治好了？還是因為傷得重了，又讓原本呆傻的她變得暴戾了？

　　對！李小牛完全沒注意到他自己正是被吼的人，光想著芳草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去了。

　　還沒理出個頭緒，就聽見身邊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了。還說他不應該叫小牛。

　　“奇了怪了，我爹叫大牛，那我不叫小牛叫啥？！”李小牛在心里這么想著，回過頭來，但還沒來得及張口說，接著就看見金色陽光下，盤坐在被子上的姑娘眉眼彎彎嘴巴一張一合，蹦出來一句：

　　“你應該叫小鹿?！?p>　　“我為什么要叫小鹿？”

　　“因為你膽子小，不經(jīng)嚇?！?p>　　“我膽子才不小，你才膽子小呢?！?p>　　“我說話大聲一點，你就害怕地轉(zhuǎn)過頭去了，還說自己膽子不小?！?p>　　“是你不讓我看你的啊，我當然要轉(zhuǎn)過頭去了呀?！?p>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個漸漸低下頭去，一個慢慢昂起頭來，跟兩個小斗雞似的。

　　“好了好了，你是小牛，就應該叫小牛，行了吧？”

　　“我爹叫大牛，我當然叫小牛了，哼....還有，我膽子也不??！”

　　“嗯嗯。是的，是的。小牛膽子可不小了，可大可大了，滿意了吧？”芳草用邊說邊用雙手比劃著，用哄孩子般的語氣安撫著這頭鬧脾氣的小鹿。

　　對！在芳草心里，覺得這撲棱著倆大眼睛跳腳的小少年，越看越像一頭急的跳腳的倔強小鹿！

　　“好了好了，現(xiàn)在滿意了吧，跟你說了那么多話，都累了。你要不要一起坐著曬太陽呢？”芳草說著用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被子。

　　李小牛看了看，院子里還真沒椅子，來了這么多次，張老三家有多少柜子、椅子他早已經(jīng)清楚了，想了想，自己跟老爹來他們這吃飯，只怕張家所有凳子都在堂屋了。沒有多余的凳子搬到院中，他也有點累了，便坐到了芳草示意的被子上，二人并排看著院中殘缺大樹，一時安靜了下來。

　　“芳草姐姐，你現(xiàn)在說話好快?！?p>　　“快嗎，這不是正常速度嗎，我覺得跟你差不多的啊?！?p>　　“不是這個快，就是以前我跟你說話，你都會過好一會兒才會回答我，有的時候還需要我重復說一遍，甚至都不會跟我說話的?！?p>　　“哦，原來你指的是這個啊。我昏迷醒過來以后，就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說話很順暢了。以前我其實也能聽見你說話的，但是就是感覺記不住，轉(zhuǎn)眼就忘記了，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問。有時候我心里知道該怎么回答別人的問話，但感覺自己的舌頭不聽使喚，就是說不出來......”

　　“那你現(xiàn)在是好了嗎？”

　　“嗯，應該是的。我感覺自己以前的腦袋是迷糊的，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像在做夢一樣，現(xiàn)在就好像我腦袋終于清醒了，一切都很清晰，就沒有迷糊的感覺了?！?p>　　“清醒了？”

　　李小牛沉思了一下，接著問：“因為清醒了，所以舌頭也能聽你使喚了，你說話就快了是嗎？”

　　“嗯。應該是的。”

　　“那這顆大樹還是功臣呢！”

　　“嗯，說起來也是呢。爺爺本來說要砍掉它的，后來我也是這么說，爺爺才放棄了?！?p>　　雖然原來的芳草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既然她這個新世紀的芳草已經(jīng)來到這里，那就帶著之前的芳草沒體驗的美好，沒有承擔的責任活下去。這棵樹，造成了之前芳草的終結(jié)，卻也造就了她的新生。被天雷所劈，誰又知道這是不是天選之機呢，所以，她勸說家人留下了它。

　　“那我們要感謝這棵樹才行，不然我就看不到這么聰明的芳草姐姐了?！毙⌒∩倌暾f完揚起了笑臉，眼睛里冒著星星。

　　“說話快一點就叫聰明啊......”

　　“跟以前相比是聰明呀！我喜歡現(xiàn)在的芳草姐姐！”

　　“啊。好吧，原來你以前不喜歡我的啊......”說罷，芳草還假裝低下頭去假裝一回傷心了，這新世紀的十八歲的靈魂，嵌在了九歲小孩的身上，還真是在不自覺中就像個真正的小孩一般。

　　“喜歡，喜歡。都喜歡的.....只是......只是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芳草姐姐了......”

　　聽到這話，芳草偷笑了一把，不過，還是趕緊板了臉，慢慢把頭抬起來。并說道：

　　“好吧，那看在你一直喜歡我的份上，等我完全好了，就帶你玩兒好玩兒的去！”

　　帶著一副大姐姐逗小孩的心態(tài)欺負身旁這位小少年，芳草還真的毫無心理負擔啊。

　　“好！”小小少年應地擲地有聲，揚起一張大大小臉，晃花了芳草的眼。多年后，芳草回憶起來，真想狂煽自己巴掌，悔不當初！

　　這邊倆小孩嘰嘰喳喳說著笑著，堂屋里的張老三和李大牛正站在屋門檻那兒偷摸摸觀察著。

　　“草兒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崩畲笈Ｓ夷_搭在門檻上，看著院里說得正起勁兒的倆小孩說道。

　　“是啊，昨晚她娘喂她喝粥的時候，就感覺草兒不一樣了，眼神清澈，好像靈氣了些。還說自己很餓，需要補充體力，早上起來還主動說要喝粥?！睆埨先驹诶畲笈Ｅ赃?，也將一條腿搭在門檻上，溫柔地看著院中的小小人兒，眼上心上都是滿足，說著說著，眼眶似乎又有泛紅的趨勢。

　　“好了好了，大男人，這么多愁善感干啥，孩子好了就是好事兒。以后日子會更好的?！崩畲笈Ｑ垡娦值芸礃幼佑忠獪I眼朦朧，便一巴掌輕拍在他肩上。他這兄弟，什么都好，踏實、勤勞、能吃苦，就是有點多愁善感過頭了。不過，這樣的男人，往往有顆善良又重情義的心，這也是這么多年來他們兩家關(guān)系能一直這么好的重要原因。

　　“嗯嗯。就是，以后會更好的。昨晚草兒也是這么說的，她說自己以前都是昏昏沉沉的，現(xiàn)在好像清醒過來了一般?！?p>　　“清醒？”

　　“嗯，清醒?！?p>　　“清醒了好，對了，你可把桌上那精米和肉都放好，熬點肉粥給草兒補補。這孩子現(xiàn)在渾身透著股靈氣兒，吃點好的，再好好養(yǎng)養(yǎng)，以后你們夫妻倆也能有個指望了?！?p>　　李大牛這么說是知道張老三這個孩子來得有多不容易。張老三跟媳婦兒成親了三年還沒孩子，夫妻倆看了許多大夫，大夫都說二人沒有問題，只是機緣未到。夫妻倆又堅持了三年才終于盼來這個孩子，結(jié)果孩子快兩歲了還是不怎么說話，反應也比一般小孩兒遲鈍些，請大夫看了，大夫也只說是發(fā)育有些缺損，其實也就是呆傻，所以夫妻倆一直努力上工掙錢，給孩子看病，雖然成效不大，但二人也一直堅持著不愿放棄，不然，就張老三夫妻倆這么天天不間斷地上工，怎么著家里也能存下一筆錢了。雖然為了芳草，家里一直貧困著，但夫妻倆一點都不抱怨，對芳草只有心疼?？粗约号瘟肆昱蝸淼暮⒆右驗橛行┐羯当淮謇锲渌⒆优懦?，甚至欺負。夫妻倆只能讓芳草盡量待在家里，但看著芳草每天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里發(fā)呆，心里卻更難受了，就想著再生一個孩子陪著芳草，讓她有個玩伴，不再孤單，所以，夫妻倆都默契地認為芳草是大女兒，芳草會有弟弟或妹妹，盡管這“弟弟”或者“妹妹”現(xiàn)在連個影兒都沒有。

　　看堂屋里倆人正聊得起勁兒，芳草便讓李小牛扶著自己慢慢往堂屋挪去。聽見李老三說著這“指望”的話，心底也是一陣感慨，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這個家的指望，還是在昨晚。

　　昨晚，在她娘抹著眼淚說了好幾次“娘的大女兒，你終于醒過來了”之類的話后，她終于沒忍住問自家娘是不是懷孕了。

　　她記得夢里見到的芳草是沒有弟弟妹妹的。但張老三夫妻除了叫她“草兒”，還總是“大女兒”來“大女兒”去的，這讓她不得不懷疑家里要添丁了，話也就自然沖出了口。猶記得當時一家人在她問出“娘，您是不是懷孕了后”瞬間石化的表情，讓她一時后悔自己的沖動。

　　估計也是當時的芳草呆傻，沒注意到家里人的稱呼，她也就不清楚原因。但當她這話問出口，也就顯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只好在家人驚訝的目光中接著把想好的自己“清醒了”的說辭給說了一遍，家里人雖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歡喜，一個個笑嘻嘻地盯著她瞧，臉都快笑出花來了。

　　接下來，經(jīng)過她娘的解釋，她也知道了“大女兒”叫法的真正原因。

　　然后......芳草先是感覺自己頭頂似有一片烏鴉飛過......

　　接著，內(nèi)心又被隱隱感動了......

　　這貧困的家沒有認為呆傻芳草是負擔，想生孩子也不是嫌棄芳草呆傻，而是想給自己可憐的孩子一個陪伴?，F(xiàn)在看著性格大變的芳草，家人沒有懷疑，而只是單純地為自家孩子變好了而歡喜。那一刻，芳草明白了，這里，有她一直期待的溫暖。這個家，她要了！家里的一切，她都會全盤接收！所以，叫爺爺，叫爹娘，也是張口就來?；蛟S，前世的一切就是一場夢，從此刻起，她才是真的清醒了！這里，有她想要的親人，這里，有等待她探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