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們都是可憐蟲……

　　“你們這次來日本是為了蛇歧八家么？”上杉越深深地看了葉泫一眼，“我自小在法國長大，對于家族并沒有什么深刻的感情，要認(rèn)真地說的話，可能還是恨著家族的。我離開了媽媽來到日本，成為了黑道的皇帝……”

　　葉泫靜靜地坐著，認(rèn)真地聽上杉越講述。

　　“……再后來，二戰(zhàn)就爆發(fā)了，我媽媽死在了中國，是自殺，死后還被當(dāng)時的一個少校試刀，而那個少校還是我的部署……后來那個少校在戰(zhàn)敗后切腹自盡，被譽(yù)為英雄，他的靈位被供奉在家族神社的高處，他的本姓的宮本……我狂怒沖進(jìn)神社，一刀砍斷他的靈位，把他的骨灰灑得到處都是，一把火把神社燒了個精光……”

　　上杉越眼眶泛紅，流露出那種深邃的痛苦讓葉泫也不禁心顫。

　　他打開旁邊一瓶燒酒，拿著酒杯，一邊倒酒，一邊訴說。

　　“但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媽媽已經(jīng)死了，那個少校也死了，我沒法報復(fù)他，我只能轉(zhuǎn)而仇恨家族里的那些老東西，是他們把我從我媽媽身邊搶走，還給我灌輸了圣戰(zhàn)的理論?？墒撬麄兇蠖家菜懒耍趹?zhàn)爭結(jié)束前就下了地獄……到最后我只能把怨恨發(fā)泄在家族為我安排的妻子們身上，盡管后來我才知道她們也都是無辜的……”

　　他端起酒杯，慢慢喝光里面的酒，眸光黯淡，“你問我對于蛇歧八家的想法……我只想說，我痛恨他們，但是更加痛恨帶來這一切的所謂的‘皇血’……但我也知道，現(xiàn)在的蛇歧八家里面的人跟我估計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要說恨也不算了，我憎恨的人已經(jīng)死去，現(xiàn)在家族里的人大都都是無辜的……”

　　他抬起眼眸，看著聽得一臉認(rèn)真的葉泫，心里有些惆悵，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對一個剛剛見面的小子講這么對自己的事情。

　　六十年過去了，他漸漸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真正對不起他母親的是他自己，若不是他，這一切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fā)生，他母親或許還是生活在法國里昂郊外的那座教堂里，被教會學(xué)校里眾多的孩子喊著夏洛特嬤嬤……

　　如今的他已經(jīng)信了上帝，成了社區(qū)教堂的兼職牧師，只為贖罪……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很奇特，但又說不出來哪里奇特，這個年輕人身上總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質(zhì)，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把他當(dāng)成親近的人來對待。他還有一種偶爾流轉(zhuǎn)在眼底深處的不易察覺的，但一旦察覺便會被震懾的力量，那種恐怖的隱晦的宛如至尊無上的力量讓他心驚心疑，但始終想不通透，只能歸結(jié)為自己的錯覺。

　　過了一會兒，葉泫開口說，“越師傅，您能放下過去我很開心，但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很危急——你們蛇歧八家世代守護(hù)的神葬所已經(jīng)被打開……”

　　“就在幾天之前，我們學(xué)院有幾個血統(tǒng)優(yōu)秀的王牌學(xué)員通過載人潛水器下到神葬所，把那里炸沉了，他們也逃過了詛咒成功生還，現(xiàn)在正在被蛇歧八家追捕……”

　　“如果你是來讓我阻止蛇歧八家的話就算了吧，我早已經(jīng)不是蛇歧八家的人了，現(xiàn)在坐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拉面師傅……”

　　上杉越又喝了一口酒說。

　　葉泫搖搖頭，“不，取消追捕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他們畢竟是我們學(xué)院的王牌，不可能會被抓到。我要說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的確，如果輕易被抓住也就不叫王牌了?！鄙仙荚綋u晃著腦袋看著葉泫說。

　　“我當(dāng)時也在海上，遇到了一個被蛇歧八家稱為上杉繪梨衣的女孩……”

　　“砰！”

　　葉泫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道酒杯破碎的聲音響起，他視線轉(zhuǎn)過去，果不其然，上杉越手里的酒杯再一次破碎，里面的燒酒順著他的手緩緩流下。

　　上杉越臉上的表情則是極為復(fù)雜，驚喜與懷疑交織，目光緊緊盯著葉泫，“你說她叫上杉繪梨衣？確定嗎？確定是姓上杉嗎？”

　　他活了這么久，一直以為上杉家就只剩他一個人了，而今蛇歧八家又突然跑出來一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子，他不由得想起一個可能。

　　葉泫點(diǎn)頭，“我確定，前兩天我遇到了蛇歧八家的少主，他叫源稚生，他說他的妹妹就叫上杉繪梨衣……”

　　“妹妹？！”上杉越再一次震驚，他沒想到竟然還是兄妹，雖然這對兄妹的姓氏不同，但也有可能是被過繼的。

　　想到這，他不禁又失落起來，在蛇歧八家中，過繼孩子是非常常見的，為了保證某一脈的血脈不斷，他們往往會選擇過繼一會孩子去繼承。

　　所以他現(xiàn)在無法判斷上杉繪梨衣是否是過繼到上杉家的還是源稚生是被過繼到源家的。

　　“而且源稚生還有一個弟弟，叫做源稚女……”葉泫拿出一個密封袋，里面是一根黑色的短發(fā)，“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想來越師傅您自己也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源稚生與上杉繪梨衣是親兄妹?！?p>　　“什么？”上杉越瞬間瞪大眼睛，看著密封袋里的短發(fā)，“你是說……”

　　“嗯，卻醫(yī)院做個鑒定吧，不出意外的話結(jié)果您會喜歡的，這也是我來到這里最重要的事情了?！?p>　　葉泫把密封袋遞過去，上杉越呆呆地接過，明明都幾十歲的人了，卻還是這種反應(yīng)，不過想到這是有關(guān)他兒女的事情，這么失態(tài)也是正常的。

　　葉泫看著上杉越的表情輕嘆一口氣，他年紀(jì)還小，并不能深刻地理解到上杉越這種得知自己還有后代的感覺，但他知道，越師傅現(xiàn)在心里一定很激動很緊張。

　　這一次，他為了那個女孩不再受到那種威脅，以及源稚生兄弟不再面臨那種悲劇，提前把他們的信息告訴上杉越，就是為了后面戰(zhàn)爭爆發(fā)時他這個父親可以站出來保護(hù)他們，或者阻止他們自相殘殺。

　　他輕聲說，“這些都是我通過一些渠道得知的，源稚生從小就是孤兒，后來被帶到蛇歧八家本部成為了源家少主，而上杉繪梨衣則是因為體內(nèi)龍血侵蝕一直在家族內(nèi)遭受監(jiān)禁，沒能弄到帶有DNA的頭發(fā)，以后有機(jī)會的話，我會把他們帶過來找您……”

　　“若是越師傅您不相信的話，便去醫(yī)院做一下鑒定，這對您來說并沒有什么損失對吧？”

　　上杉越手緊緊攥著那個密封袋，思索著并沒有回答葉泫的問題。

　　在他看來，無論相信與否，他都會去醫(yī)院鑒定，因為這關(guān)乎他現(xiàn)在最后的親人。

　　“越師傅，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跟您說一聲，請務(wù)必聽好，”葉泫看著上杉越失神的模樣，不由得加大聲音說道，“神葬所的神已經(jīng)被喚醒且逃出了那里，回到了陸地上，此刻正茍且在某處等待力量的復(fù)蘇，而喚醒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蛇歧八家內(nèi)部的人……”

　　上杉越臉色泛白，看著葉泫的臉，但葉泫說的無比認(rèn)真，由不得他不信。

　　“具體的事情過兩天昂熱老師會前來找您詳談，到時候我們很可能要聯(lián)合起來弒神，”葉泫說，“至于現(xiàn)在，越師傅請安心等待，相信要不了多久，您與您的兒女便會相見……”

　　上杉越緩緩點(diǎn)頭，把密封袋視若珍寶地收好。他又拿出兩個酒杯，把一個放在葉泫面前，擺出一瓶燒酒。

　　“來一杯小子？”

　　他拿起那瓶燒酒看向葉泫。

　　“好吧，”葉泫雙手端起酒杯遞過去，上杉越慢慢傾倒酒瓶，透明如水的燒酒倒入酒杯，“多謝越師傅?！?p>　　“說什么呢？”上杉越語氣突然柔和起來，“或許該說謝謝的是我啊，父母親死后，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過來，一直以為這一生很可能就孤獨(dú)終老了，心里也沒有傷心的，只是有些遺憾，沒能陪在母親身邊……直到今天，你來到這里，告訴我，我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還有親人，而且是親生的兒女…在那一瞬，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多年養(yǎng)成的心態(tài)也在瞬間崩塌，很快我又開始害怕，開始緊張……”

　　他抓著酒杯輕輕地說，眼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我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像一場夢，夢醒了又是孤身一人…我也怕如果是真的，我要怎么面對我的兒女，我虧欠他們太多，不知道該怎么彌補(bǔ)他們，也不知道怎么當(dāng)一個父親……”

　　“我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得知自己有了兒女，自己身為人父，那種激動的心情難以抑制，但我真的要對你說一聲‘感謝’……”

　　說著，上杉越低頭欠身，若是跪坐的話肯定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土下座。

　　葉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安然地接受了越師傅的感謝，看著上杉越直起身體說，“我只是不想見到悲劇的發(fā)生，昂熱老師說過，龍血在帶來力量的同時也在制造悲劇，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用龍血帶來的力量去斷絕那種悲劇?！?p>　　上杉越哈哈大笑兩聲，“看來昂熱那老家伙對你很是看重啊！我記得他以前教阿賀的時候就是一個勁地打，要不然就是罵…阿賀你知道吧？就是蛇歧八家犬山家現(xiàn)任家主犬山賀，他也是昂熱那老家伙的弟子呢……”

　　葉泫點(diǎn)點(diǎn)頭，心想昂熱老頭現(xiàn)在對自己也不怎么好啊！動不動就是“臭小子”“葉小子”地叫，還經(jīng)常突然動手打人，雖說是臨時起意想要試探自己嘛，但完全可以提前說明?。?p>　　“葉小子，我承認(rèn)，剛見到你時是想揍你一頓來著，”上杉越看著葉泫臉色微黑的葉泫，輕笑著說，“但經(jīng)過那次試探才知道，葉小子你潛力很大??！都快趕上我了?！?p>　　葉泫翻翻白眼，心說，那是當(dāng)然，您是“影皇”，我可是要成為“影帝”的男人，咳咳，最好這個“影帝”是個女孩子。

　　表面上卻是謙虛地說，“越師傅您可是超級混血種，比不了的?！?p>　　“超級混血種也代表不了什么啊，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nèi)毡具@一脈是白王血裔，而且是并不完整的白王血裔，在血脈深處都隱含著瘋狂的因子，比其他的混血種要更加容易失控，步入瘋狂，墮落成鬼或者死侍。”上杉越嘆了口氣說，“在蛇歧八家漫長的發(fā)展歷史中，有無數(shù)嬰兒因為還在娘胎里就變成了鬼而導(dǎo)致母子一起被殺死的例子，也有無數(shù)年幼的還在因為失控而被監(jiān)禁一生或者被就地處決……”

　　“你別看蛇歧八家掌控著日本地下世界有多風(fēng)光，其實(shí)壘起這無上皇帝寶座的是無數(shù)血淋淋的尸骨，以及在那無限風(fēng)光背后是無盡的悲劇。我們這些人，在獲得力量的同時，也背負(fù)了慘痛的悲劇，隨時都面臨著墮落成鬼的風(fēng)險，是力量的掌控者，也是抵抗瘋狂的可憐蟲……”

　　葉泫默不作聲地傾聽著，或許是上杉越太久沒有向人訴說內(nèi)心，在這一個晚上他的話竟然這么多。

　　或許還是有感而發(fā)吧……

　　葉泫心中輕嘆，他心里也清楚，龍血在帶來力量的同時也帶來了墮落的風(fēng)險，帶來了無盡的悲劇。

　　“所以啊，若是有可能，還是要把這一切的源頭都斬得一干二凈，只要后代能夠安康，我們身死亦是無憾……”

　　“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p>　　葉泫一愣，剛才他莫名其妙情不自禁地就說出了這句話，他自己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樣，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心中驚駭?shù)赝瑫r不免疑惑。

　　“嗯，到時候說不定我們要并肩作戰(zhàn)?！鄙仙荚街刂攸c(diǎn)頭，而后拍了拍葉泫的肩膀。

　　“怎么樣？”他又說，“再來幾杯？”

　　“好吧?！?p>　　葉泫苦笑，端起酒杯遞過去讓上杉越滿上。

　　“喝完酒有沒有興趣再來陪我來一場？”

　　上杉越眨眨眼，意思是戰(zhàn)斗。

　　“這個就算了，”葉泫苦笑，“我怕等會兒喝多了被越師傅您一下就撂倒了?！?p>　　“都多大的人了？喝這么幾杯酒就不行了？”上杉越皺眉，但終究是沒有逼迫葉泫再打一場。

　　葉泫苦笑著搖頭，上杉越這里的燒酒與市面上普通的燒酒不同，這種燒酒即便是混血種也不能多喝，雖說葉泫的酒量本來就不怎么好，也不知道上杉越是怎么弄來的。

　　“喂，葉小子，”上杉越像是喝多了一樣，臉龐紅了起來，突然湊近來，壓低聲音對葉泫說，“我這里有一些不得了的好東西，要不要來看看？”

　　嗯？

　　葉泫心神一振，能被上杉越稱為好東西的，除了A片也沒有什么了吧？他在日本生活了這么多年，想來庫存很是可觀，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電子版。

　　不過現(xiàn)在可不能大意，萬一上杉越又是試探他或者耍他，豈不是會被笑死？

　　當(dāng)下，雖然心動，葉泫還是表現(xiàn)出一副無知少年的樣子，“什么好東西呀？好吃的嘛？”

　　上杉越瞅著葉泫仔細(xì)地看了幾眼，確定他也有點(diǎn)醉意，就說：“不是好吃的，幾本書而已。”

　　“那就算了吧！”葉泫打了個酒嗝揮揮手說，“越師傅您要是喜歡看書，哪天我送你十車八車的。”

　　上杉越突然沉默了，看著有點(diǎn)醉兮兮的葉泫，想著自己也沒倒幾杯，怎么這小子就醉了？難道他真的酒量差？

　　算了算了，還是喝酒吧！

　　上杉越晃晃腦袋，繼續(xù)倒酒，一老一少就在這個小廂車?yán)?，喝著燒酒，扯著亂七八糟的話語，還夾雜著兩人難聽的歌聲。

　　夜色漸深，葉泫才搖搖晃晃地挎著長刀離開那條狹小街道，慢慢步入光暗交錯的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