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喪草廬下,讀書看簡
趙章結(jié)廬于母后墳前,鋪開竹簡,在上邊寫下一字——爭。
天地如棋,其中莫過于一‘爭’字。
王與諸侯爭,諸侯與卿大夫爭,卿大夫與民爭,國與國爭,郡與郡爭,縣與縣爭……
趙章目光如炬,盯著竹簡上的‘爭’字,心思早已飄往別處,腳邊竹簍里是他命人從趙國史館謄錄的一些書籍。于他而言,作為醫(yī)生,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求從閻王手里將每個病人都拉回來,但求無愧于心;作為太子,當(dāng)上謀其王,中謀其身,下謀其臣,執(zhí)天下之牛耳,掌天下之權(quán)柄,另一段記憶正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讓他五大三粗的體型之內(nèi)隱藏著一顆玲瓏之心。
盡管少不更事,趙章卻也知曉,書中自有千金方,前人經(jīng)歷,或是或非,與他而言都是很好的良方,讓他來更好地解讀這個時代的聲音。
盡管父王以‘君上’而不以‘大王’稱世,然而同為分晉的三家上卿大夫,父王又怎么可能屈居人后?
韓女的葬禮是以王后的規(guī)格下葬的,正如同她生前被稱為王后一般,一來,父王是做給韓王倉看的。
韓王倉是韓宣惠王的兒子,也就是父王的大舅哥。
韓宣惠王是父王的岳父,他是一個不合適的君王,但卻又是韓國一位守成有余的君王;韓王倉卻連守成都不行,不過這點現(xiàn)在卻還不明朗。
韓國自古以來就不甚強(qiáng)大,但韓國卻是一個人才濟(jì)濟(jì)的國家。不知道是水土的原因,還是其他,韓國的士子、工匠、商人都比其他國家更有能力一些,相反的,韓國的君王皆是守成君王,越守越不成。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韓國弱是真的弱,兵少糧少都是其次,其所處的尷尬位置是其最大的障礙之處,倘若韓國有明君,以越王的臥薪嘗膽加上楚霸王的破釜沉舟,或許能在七雄當(dāng)中脫穎而出,可惜沒有,韓國制鐵之能和韓國的勁弩是其余六國都想要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同樣適用于韓國。,
自宣惠王十六年戰(zhàn)敗秦軍之后,岳父嘗到了陽奉陰違帶來的惡果,從此就跟在秦國的屁股后面,畢竟太子都送過去當(dāng)質(zhì)子了,沒辦法不結(jié)盟。
相比起來在這方面,父王倒是有所不如?;蛟S是因為同為嬴姓趙氏,五帝后人,仰人鼻息是對這個姓氏最大的侮辱吧!
去年,韓王倉從秦國回來,坐上韓國的寶座,交到他手里的韓國是比爛攤子更爛的爛攤子。
討好大舅哥,自然是給足韓國韓王倉面子。從而給圖謀韓國的制鐵技藝和韓國的勁弩技術(shù)帶來一絲可能;二來父王也是在無病呻吟吧。畢竟兩次對外戰(zhàn)爭都輸了,一次是敗齊國,一次是敗秦國,趙國積弱,父王也沒了稱王的打算,以‘君’相稱來降低魏、秦、齊的戒備心理。
根據(jù)周禮,母親喪葬,父親健在,需服喪一年。而自己為太子,當(dāng)為趙國表率,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所以這一年,守喪草廬之下是非常有必要的,至于飲酒、游玩之類的,這一年即便無人看見,卻也不能做了。
雖然趙國整體有胡風(fēng),然而自己卻不能失禮。
趙章一如往日,腳穿草鞋,身披麻衣,前來祭奠母親。
“母后啊,你去的太早了,倘若不去,吾也能像那趙何一般憑借你的耳邊風(fēng)讓我登上那青云之上了。”趙章跪下,未曾言那之乎者也為母親禱告,而是來了這么一句。
守喪二月有余,趙章卻在一道發(fā)黃的竹簡上邊看到了這么一則消息:趙簡子曾做過一場夢,夢中上帝念舜之功德,將舜之后代之女孟姚嫁給他的七世之孫。
趙簡子,趙襄子,趙桓子,趙獻(xiàn)子,趙烈侯,趙武侯,趙敬侯,趙成侯,趙肅侯,趙武靈王。
趙桓子和趙獻(xiàn)子是兄弟關(guān)系,趙烈侯和趙武侯是兄弟關(guān)系;
這吳孟姚自是太祖趙簡子夢中的舜之后代,趙武靈王自是自己太祖口中的七世之孫。
那趙惠文王趙何是舜的后代和嬴姓趙氏的結(jié)合,自己還是黃帝后人和嬴姓趙氏的結(jié)合呢,同為五帝后人,趙章不信,自己干不過這趙何了。
再回到草廬,趙章鋪開一份竹簡,手握毛筆,心中卻有些嫌棄竹簡的笨重,從另一段記憶來看,有一種叫紙的東西比起這竹簡輕便不少,也利于知識的傳頌,不過另一段記憶卻不知道紙的具體配方,只知道也是用這竹子制成的。
盡管趙章有征戰(zhàn)天下的雄心壯志,然而這一切的基礎(chǔ)在于他能登上王位。身為太子,終究掣肘太多,無法一展胸中錦繡。
當(dāng)然,登上王位的前提便是守住這份太子的基業(yè),自己為趙國嫡子,本身為太子,甚至以后坐上王座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可惜這個父王的耳根子卻十分軟。
祖宗趙簡子做了一個夢,滅了熊羆,七世孫娶了舜之后人孟姚,現(xiàn)在實現(xiàn)一個,熊自然是中行氏,羆自然是范氏,這采納吳孟姚一事估計也是事實。
凡有大事,必有征兆。
自己做了個夢,太子之位沒了,自己二十五歲死了,現(xiàn)在也是一個都沒實現(xiàn),這估計是上天在警示自己,所以趙章現(xiàn)在壓力很大。
趙章長嘆,將筆放下,有些東西卻不能出現(xiàn)在竹簡上,自己身邊是否有父王的耳目尚且不知,圖謀未來終究只是為自己埋下禍端。
“大王,這是太子今日的功課?!币晃皇坦賹⒅窈喨〕?,竹簡鋪開,上邊赫然是早晨趙章寫的“爭”字。
“爭?”趙雍看著竹簡上的字,將手上公務(wù)放下,喃喃道。
“太子最近在看什么書?”趙雍突然發(fā)問。
“稟大王,奴不知,太子不讓我們靠近他看書的地方,可以詢問史館的守藏館史或者侍史,他們負(fù)責(zé)謄錄史館的書籍給太子?!蹦鞘坦俚?。
“去把侍史……算了,改日我親自去看看?!壁w雍揉了揉太陽穴,將趙章的竹簡放在一旁,又開始批閱大臣們遞上來的竹簡。
王后韓女賢惠有加,她的死亡令趙雍同樣痛苦,然而他不能做小兒女態(tài),他是趙國的統(tǒng)治者,他要守住祖宗的基業(yè),他要開疆拓土,他要一統(tǒng)天下,他要名垂古今。
趙國看似在他的統(tǒng)治下不斷繁榮,然而其中的問題卻更多,趙成,趙文……自己的親族總與自己對著干,肥義,樓緩,仇液等中山、樓煩、匈奴等異族雖勵精圖治,卻未必與自己一心,趙雍將目光鎖向趙章所在的位置,心中暗嘆,“章兒,你快些長呀,能幫父王的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