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婳隨杜靈到校門口。
杜靈抬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對師傅說:“漢江路，麗華小區(qū)！”
江城的內環(huán)線是一個圈，車子從圈的左邊開到左邊，在一個歐式風格的小區(qū)門前停下，透過車窗，里面是一棟棟矮樓層的花園洋房。
林婳恍然意識到:她被命運推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圈子。
杜靈慌慌張張，帶著她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
林婳站門邊，看到四五個中年男女在客廳，或立或坐，其中一個婦人遞了兩雙鞋套出來。
杜靈接過鞋套，給了林婳一雙，囑咐她換上。
林婳默不作聲地穿好鞋套，余光瞥到幾個婦人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這些人是干什么的？”她悄悄問杜靈。
“簡妍家來幫忙的親戚?！倍澎`耳語，“也是等著叔叔斷氣，分家產的?！?p> “喔?！绷謰O也是問了后，才覺得自己多舌。
自古以來，紅白事都屬于大事兒，白事更甚，別人家來了一群親戚站屋子里，預備后事，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簡妍家是三居室，戶型寬敞，南北通透，但家居物品的擺放比較雜亂，給人感覺，居住者對生活不是那么熱愛，得過且過。
朝北的臥房門打開，室內光線較暗，一團死寂之氣。
簡父從一道白色逆光里，望到一個女孩的剪影，高興道:“妍妍，妍妍！”
林婳震驚在原地，杜靈忙提示簡父:“叔叔，她不是妍妍，您看錯了?！?p> 女孩走近，簡父辨別清五官后，臉上瞬間沒了光彩，回歸枯槁。
“我怎么……還沒死？墨墨……什么時候來啊，看他一眼……好上路……見妍……”
也許是說了太多話，老人一時進氣多出氣少，呼吸急促。
“秦墨出國了，一會跟您視頻，不著急啊。”
杜靈說著，拿起一根筷子，在瓷碗里沾了點水，涂在簡父嘴唇上。
林婳點開視頻連接，秦墨瞇瞪著眼，頭發(fā)亂得像雞窩，出現在屏幕中。
“你在哪兒？”江樹問。
“這是簡妍家，你沒來過嗎？”林婳移動攝像頭。
“你怎么跟陌生人跑別人家里去了？萬一是壞人呢！”江樹不放心道。
“簡妍的爸爸，真的快不行了，你做個人吧？把臉放正中間，別動啊，耽誤不了多長時間?！?p> 林婳將手機正面放到老人眼前。
簡父看到秦墨，仿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語句清晰:“墨……墨墨，好好……好好的??？”
林婳突然鼻尖一酸，眼淚忍不住要流出來。
收回手機時，秦墨可憐巴巴地說:“我好困吶。”
她趕緊斷開了連接。
簡父閉眼，似乎很累的樣子。
林婳注意到床頭柜上攤開的相冊和一本日記。
隨意掃了兩眼，字跡工整清秀，多次出現“秦墨”二字，約莫是簡妍記錄的戀愛日常。
“叔叔，這本日記能借我看看嗎？”
心底竄上一個念頭，竟脫口而出。
簡父仍然閉著雙眼，虛弱地說:“身外……之物，拿去……”
說完，腦袋開始左右搖晃。
林婳嚇到了，屋外的人一下涌進來，把她擠到邊沿。
那是林婳第一次親眼見證老人離世，像一個鐘擺，搖著搖著，幅度越來越小，直到靜止。
床周圍的人群中發(fā)出“哇”地一聲痛哭。
杜靈扯了扯林婳的衣袖，二人走出房間。
“我送你回學校吧?！?p> 杜靈關上大門，朝樓下走，林婳抱著日記本跟在后面。
“簡妍的爸爸也就五六十歲的樣子，還沒到七老八十的地步，為什么會死？”林婳輕聲問。
“唯一的女兒和老婆都沒了，長期傷心，加上身體本來就有病痛，自然活不長，他們一家人實在太可憐了?！?p> 杜靈鼻音很重，眼睛紅紅的。
小區(qū)門口有一個公交車站，林婳止步道:“江城大學和教育學院不同路，我能自己坐車回去。”
“你電話多少？”杜靈遞上手機。
林婳會意，在杜靈的手機上輸入自己電話號碼，打通后又掛斷，再把手機還給她。
一輛公共汽車緩緩停在兩人面前，杜靈瞧了眼，用公交卡在前門處刷了一下，對林婳說:“快上車！可以直達教院的?！?p> 林婳反應過來，連忙上了后門，向杜靈揮手告別。
原以為狀態(tài)不好的是杜靈，結果從對面的窗玻璃上，看到的是自己神情恍惚的倒影。
口袋里的手機隔一會響一次，她不想接。
到站下車時，手機“茲”地一聲，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女生宿舍樓前的大馬路上，林婳遠遠望到季揚靠著一棵香樟樹，朝她咧嘴，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臉。
“今天天氣真不錯！”
季揚走了兩步，攔在路中間。
“讓開！別擋道！”林婳怒道。
“吃炸藥啦？不就抖摟出一個前女友嗎？誰還沒點過去？再說那女的已經死了，至于這么矯情嗎？”
林婳杏眼圓瞪，季揚不由得后退半步。
“你懂個屁！種馬！”
季揚被人啐了一口，瞅著女孩的背影，委屈吧啦地拿起手機匯報:“你媳婦剛從我旁邊過去，火氣大的很！不知道從哪學的新詞兒，罵我種馬！太TM傷自尊了臥槽！”
江樹聽到林婳安全到了學校，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倒頭就睡，隨口嘟囔了句:“她說的沒錯啊?！?p> 接著，手機里傳來輕微的鼾聲。
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