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yī)院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站在醫(yī)院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劉宇心里有說不出的煩躁。
張潔問劉宇對于夏雪有什么樣的打算。劉宇搖了搖頭，沒正面回答。人不可能一直都有好運氣，雖然這次夏雪逃過一劫，那下一次呢？漫長的三年，夏雪又能躲過去幾次？
“你是準備放棄她了嗎？”
“我很同情夏雪，也從沒想過要放棄任何一個學生，但我畢竟是班主任，班里還有這么多學生，也不能總也任憑她胡來?！?p> 劉宇說的是實話，其實從下午到現(xiàn)在，他的手機就沒怎么停過，都是九班學生家長打來的電話。畢竟這種事影響到的不是某一兩個人，而是整整一班的學生。一次兩次，家長們或許會忍了，但將來呢？高中這么關鍵，又有哪個家長能容忍班里存在這么一個不安定的分子？
張潔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沿著馬路牙子漫無目的的拐過一個又一個彎。劉宇也就這么靜靜的跟著，他忽然覺得，對于夏雪，張潔并不只是同情，似乎還有一種別樣的情緒在里面。
張潔的手機突然響了，電話是艾佳打來的，說今天教室里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上了微博，還有大量的轉(zhuǎn)載和評論，讓他們快看看。
艾佳在電話里的語氣有些慌張，這讓張潔和劉宇都是心中一沉。登陸手機微博，果然如艾佳說的，微博里不但有文字，還有夏雪罵老陳的短視頻，清清楚楚。
這條微博轉(zhuǎn)發(fā)六千多次，評論三千多條，幾乎每一條都是對夏雪的詛咒和謾罵，污言穢語，毫無底線，令人觸目驚心。
劉宇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花壇，這種事情出來，等于是把夏雪和三中都推到了風口浪尖。
“這個微博賬號是不是莫曉菲？”
視頻肯定是班里人拍的，微博的網(wǎng)名又叫‘默默菲雨’，張潔自然而然的想到莫曉菲。
前一段時間莫曉菲丟了二百塊錢，當時就是懷疑到了夏雪頭上，還鬧得一個班雞飛狗跳。劉宇急忙查看了一下這個‘默默菲雨’關注的對象和以前的微博內(nèi)容，可以篤定的說這個‘默默菲雨’即便不是莫曉菲也和莫曉菲有莫大的關系。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打電話讓莫曉菲刪微博。”張潔急著說。
劉宇回過神，立刻給莫曉菲打電話，接電話是莫曉菲的媽媽，聽了劉宇刪微博的要求，莫曉菲的媽媽明確表示拒絕。
“言論自由，發(fā)的視頻是實實在在的的東西，沒有刪除的必要?！?p> 任劉宇好說歹說，電話那頭態(tài)度都很強硬，說夏雪影響了班級紀律，帶壞了班級風氣，更影響了自己女兒的學習，連帶著把劉宇這個班主任也批評了一通，說什么不懂管理，不負責任等等。最后還揚言如果夏雪的處理結(jié)果不滿意就要告到教委去，還要找電視臺，網(wǎng)站曝光。
劉宇打電話的檔口，張潔一直在刷新微博，看著觸目驚心的評論，張潔第一次領會到了什么叫網(wǎng)絡暴力。骯臟，不堪入目的謾罵，譏諷，一個個披著偽善正直的外衣，卻不愿給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哪怕一絲應有的寬容。
“夏雪會不會出狀況？”張潔很擔心，以夏雪的性格要是看到這些評論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劉宇又急忙給夏招順打電話，夏招順還不知道微博的事，只是說夏雪一直沒回家，手機關機，他現(xiàn)在也在找。
微博傳播的很快，馬元安，彭輝也都打來了電話，要求劉宇必須找到夏雪，安撫學生家長，盡快消除這件事的影響。
劉宇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當務之急只能是先找到夏雪。
夜晚的城市有些冷清，沒有了白日的喧鬧，處處閃爍的霓虹彰顯著城市夜晚獨有的曖昧。
不過此時這份曖昧卻讓劉宇心里更加不安。
彭輝又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給他，不斷詢問夏雪的情況。劉宇明白彭輝在擔心什么，那條微博的轉(zhuǎn)發(fā)和評論也愈演愈烈，各種污言穢語令人難以入目，天知道夏雪看到這些會有什么樣的反應。聯(lián)想到網(wǎng)上時不常出現(xiàn)的中學生跳樓的新聞，劉宇脊背發(fā)涼。
劉宇和張潔在太平洋廣場前碰了個頭，過去幾個小時里，兩個人一南一北的找遍了半個城區(qū)還是一無所獲。
“這么找不行，大海撈針?！睆垵嵶诨▔叄贿吶嘀_踝一邊問：“夏招順那邊怎么樣？”
劉宇搖了搖頭，“能怎么樣，跟我們一樣像個無頭蒼蠅似得瞎找唄?！?p> 夏雪和夏招順關系微妙，是父女，又是仇人，往往幾天都說不上一句話，論起對夏雪的了解，夏招順還未必比得上他們這些當老師的。
“王嚴舒和趙晗呢？”
“趙晗開車，沿著濱河路找，不過沒什么收獲。王嚴舒現(xiàn)在在體育場，那邊的娛樂場所比較多。”
劉宇第一時間打電話讓王嚴舒和趙晗幫忙一起找人，王嚴舒覺著這個點，無外乎就是網(wǎng)吧，酒吧，KTV，網(wǎng)吧現(xiàn)在都要身份證，酒吧KTV最有可能?？扇忻骼锇道镉卸嗌倬瓢蒏TV誰也說不清。
“碰個頭再商量一下吧，這么找下去不是個事?！?p> 張潔看了看表，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就憑他們五個人這樣漫無目的的找下去真是希望渺茫。
“劉老師！”
劉宇掏出手機正想給王嚴舒打電話，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抬眼望過去，只見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女孩正向他們招手。
“王媛媛？”
走上前看清女孩的模樣，劉宇和張潔都有些意外。王媛媛是九班學生，無論是成績，相貌都很普通，又不愛說話，以至于劉宇和張潔都要仔細的想一下才能記起她的名字。
“劉老師，夏雪找到了嗎？”王媛媛急著問。
“你也來找夏雪？”劉宇有些意外，他沒想到班里的學生居然會有人擔心夏雪，更沒想到這個人是老實巴交的王媛媛。
“這么晚了，你一個女孩到處亂跑多不安全！”張潔摸了摸王媛媛有些冰涼的臉頰，“你家住哪？讓劉老師先送你回去。”
聽出張潔話里有些責備的意思，王媛媛低頭，咬了咬嘴唇，“她是我的朋友！而且網(wǎng)上那些評論我看到了，我真的擔心她?！?p> 張潔正勸王媛媛回去，王嚴舒的電話打來了。
“劉宇，這樣早不是個辦法，你還是讓她爸爸再好好想想吧，看看她平常會去哪，或者有沒有偶爾提到過什么地方，再或者有沒有見到什么帶標志的東西，名片之類的?？傊€是要縮小范圍，像我們這個找法肯定行不通。實在不行就先報警，讓警察同志幫幫忙，畢竟她還未成年，又是個女孩?！?p> 劉宇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盲目的找下去確實機會渺茫，還是報警更穩(wěn)妥些。
“有沒有一個叫北塘的地方？”王媛媛突然開口，王嚴舒的話給了她一個提醒，她想起有次值日的時候在夏雪座位下掃出一個打火機，上面隱約印著“北塘”兩個字。
“北塘紅庭！”張潔和劉宇異口同聲。
北塘紅庭是一家夜店，在年輕人群里也算是小有名氣。劉宇立刻給王嚴舒回了電話，北塘紅庭就在體育館附近，離王嚴舒的位置很近。
“一起走吧”
大半夜的，劉宇也不可能讓王媛媛一個人回家，只能攔了一輛出租車，三人一起前往北塘紅庭。
等他們趕到“北塘紅庭”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多。
夏雪坐在酒吧門前的臺階上，帶著五顏六色的假發(fā)，穿著短皮褲，指尖夾著香煙，臉上泛著酒后的紅暈。頭頂?shù)哪藓绮蛔〉拈W爍，夏雪顯得有些風塵，完全不像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
不遠處停著一輛警車，王嚴舒和一個穿制服的民警正向他們揮手。
“我同學，許光。”王嚴舒介紹道。
劉宇給王嚴舒豎了個拇指，在來的路上他還擔心夜店里龍蛇混雜，冒冒失失的進去找人，萬一再惹出什么亂子，想不到王嚴舒早有準備。
“她怎么樣？”張潔看著不遠處的夏雪有些擔心。
“沒大事，跟幾個小混混在里面玩呢，不過這小丫頭可是夠倔的！”許光撩起袖子，手腕上清楚的牙印還滲著血跡。
張潔急忙拿出紙巾遞給許光，“這孩子下嘴可真夠很的，不是說未成年人不許來這種地方嗎？”
許光笑了笑：“人家也是打開門做生意，不能進門就查身份證吧。再說，你看她那打扮
劉宇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拉住夏招順，這要是一巴掌打下去，指不定什么后果。
“孩子還小，有什么話好好說?！痹S光也一旁勸著。
“有你們什么事？”夏雪抬起頭，目光掃向幾人，又轉(zhuǎn)頭看著夏招順，帶著幾分譏諷的語調(diào)，“煙再不好也是花錢買的，浪費可恥你不知道嗎？就連我舅媽這么沒文化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家的剩飯從來都不扔，一半給了他們家的那條狗，一半給了我。”
語言有時候是可以殺人的，夏雪的話就像是一把匕首，讓所有準備好的話，責備的，安慰的也都再說不出口了。夏招順更像是遇到了一盆冰水，不但澆滅了所有的怒火，更是頭涼到了腳底。
“打我，你有資格嗎？”夏雪冷冷的盯著夏招順，一字一句的說。
“她說的是真的嗎？”張潔眼眶里淚水打轉(zhuǎn)。
劉宇沒說話，這時候真假不重要，至少夏雪的目的達到了。
夏雪被趙晗拉上了車。夏招順則是失魂落魄的獨自離開。看著清冷的夜里，那個落寞的身影漸漸遠去，劉宇心里五味雜陳。人總是會犯錯的，有些錯誤可以彌補，然而有些錯誤卻再也無法挽回。
夏雪靠在車里，半仰頭凝視著車窗外的路燈，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她臉上的酒紅已經(jīng)退去，顯得格外蒼白，還有幾分憔悴，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憐憫。
“王媛媛呢？”張潔突然想起了王媛媛，他們是一起來的，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沒了蹤影。
劉宇急忙打電話給王媛媛，王媛媛電話里說自己馬上就到家了，讓他們別擔心。又過了一會，王媛媛發(fā)來已經(jīng)安全到家的短信，劉宇才徹底放下心。緊跟著，劉宇又給彭輝發(fā)了一條微信，報了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