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房內(nèi),迎面是一陣沁香撲鼻,秦天朗忍不住深吸幾口。
留香樓內(nèi)那濃重的粉脂味,實在令秦天朗有些不適,而這間房間內(nèi)的幽香完全不同,帶著一種淡雅脫俗的自然之意。
環(huán)顧四周,整個閨閣毫無一絲凌亂,顯示著房間主人的井井有條,與二樓自己所見完全不同。
入目,一名窈窕的美人,臉覆輕紗,眉目平靜的看著自己。
秦天朗暗討,想來這就是自己千金買梳攏的主角倚月。
秦天朗微微一笑道:“倚月姑娘這香閨倒是別具一格,清雅而不艷,井然而不雜,尤其這熏香,味香而出塵,不帶一絲俗氣?!?p> 倚月輕輕揖了一禮,款款道:“多謝公子夸獎,不過,何來熏香一說。”
秦天朗愣了愣,四下掃視一番,卻未見燃有熏香,不禁問道:“這樣嗎?那應該是姑娘的脂粉之氣了。”
此語一出,卻見倚月本平靜的目光驟然一澀,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冷聲道:“秦公子請自重。”
秦天朗一滯,不解的看了倚月一眼,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夸獎她脂粉不錯,卻招來怒叱。不過,當他看到倚月未被面紗遮住的粉嫩,變作了微紅,頓時明白過來,這香味哪是什么脂粉味,想來應該是倚月自身的體香。
秦天朗無語的摸了摸鼻子,暗道:“在古代就是麻煩,要是現(xiàn)代的小丫頭,被別人這么一夸,保準喜笑顏開?!?p> 氣氛有些尷尬。
秦天朗微微抱拳,道:“好吧,是本公子孟浪,不知姑娘招在下來有何事?”
倚月有些詫異的打量了秦天朗一番,心下卻覺得這位被別人口誅筆伐的紈绔子弟,與傳說中的不一樣,雖說有些輕浮,但是卻非不明事理之人,于是心下稍安。
倚月幫秦天朗斟了一杯香茶,秦天朗隨口謝過。
倚月款款道:“秦公子的來意,倚月明白,只是說來是倚月孟浪,特此告罪,希望秦公子通融一下,以解倚月之危?!?p> “喔??”秦天朗心下一奇,不知道倚月這是賣的什么藥。
倚月眼中閃過一絲赧意,斟酌了一會兒道:“公子此來當為那千兩金票,只是倚月。。小女子有些難言之處,故此,擅自取用了公子的金票,望公子能寬限一些時日,小女子定當分文不差歸還?!?p> 秦天朗一愣,詫異的看了倚月一眼,不明白她身處青樓,哪來的這么多花銷。又不是后世的女人,出入奢侈品場所,或者瘋狂雙十一。
倚月見秦天朗沒有暴怒或者無賴糾纏,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氣道:“小女子八歲被叔父賣入青樓,至今已十載,見過無數(shù)腌臜齷齪之事,每每思及自身,憂難良多,只是苦無脫身之計,幸得公子慷慨,再加小女子平日多有積蓄,故傾盡所有,為己贖了賤身,只是公子那千兩金票,也已取用。?!?p> 倚月輕聲的解釋著自己的花項,最后卻是聲音越來越小,畢竟這事是自己理虧。
秦天朗聽到此處,如何不明白事情的緣由,不由的心底泛起一股冷笑。
“倚月姑娘真是好算計。”秦天朗冷冷一笑道:“當日,姑娘擇詞邀才子,棄本公子如敝履,讓本公子淪為上京笑柄,最后卻取本公子銀錢,以全姑娘自身,想來姑娘贖身也是為了那柳探花吧?”
倚月露在外的粉玉香頸升起一絲紅色,眼中閃著尷尬,久久不知該說些什么軟話。
沉默了良久,倚月竟輕輕起身,然后后退兩步,緩緩雙膝跪地,趴伏在地上,帶著軟哀之聲道:“公子大恩,請成全小女子,來日必定如數(shù)奉還,實是小女子已過出閣之期,危難無依,才出此下策?!?p> 秦天朗無奈的看著跪伏在地上的佳人,雖未見其面容,但想來定是絕代風姿,卻為了這千兩銀錢,甘愿俯首,實在令他沒有脾氣發(fā)。
“好了,好了,快起來吧,被別人看到,還以為本公子是逼良為娼呢?!鼻靥炖使首鞑荒蜔┑?。
倚月眼中帶著喜意的抬起頭,喜道:“公子答應了?”
秦天朗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就當本公子借給你的,寫個借據(jù)就行了,說起來那個柳探花也不像窮人,怎么不給你贖身?”
倚月款款起身,赧然道:“小女子也是無奈之舉,思及將來之事,故有一些顧慮,這才。?!?p> 秦天朗擺了擺手道:“行了,本公子又不是白癡,想來,肯定是你怕因為這些銀錢,引起那姓柳的心里不舒服罷了?!?p> 倚月詫異的看著秦天朗,心下卻暗討:“這秦公子并非外面流傳的那樣不堪,橫行無忌,囂張跋扈,現(xiàn)在看來卻有幾分風雅之氣,舉手投足間盡帶瀟灑。”
“好了,閑話少說,倚月姑娘還是立個借據(jù),畢竟千兩金票也不是小數(shù)目,雖說本公子相信姑娘非無良之輩,但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吧?!鼻靥炖实?,心下卻仍有一絲不忿?!澳弥旧贍?shù)腻X,去成全別的小白臉,真當我是凱子,錢還是要取回來的,寬限一段時間,也是自己仁至義盡了?!?p> 倚月微微頜首,引秦天朗來至書桌邊,想要書寫一份借據(jù)。
秦天朗掃視了書桌一眼,卻見書桌之上攤開一張宣紙,上面寫著半闕詞,正是那半闕“秋菊”。
秦天朗隨口念了一遍,然后又細細打量了那字體一番,卻見那行書娟秀,字里行間透露著一份文雅之氣,秦天朗前世也算半個才子,對于書法詩詞一道略有涉獵,自然有些鑒賞力,不禁贊道:“倚月姑娘大才,詞中傲骨錚錚,字體優(yōu)雅中透出一絲出塵之意,好詞,好字。”
倚月卻是眼露尷尬,急忙把那張宣紙折疊起來,放入袖口中,喏喏不知所語。
秦天朗見倚月有些不知所措,瞬間明白了許多,想來這半首詞正是讓自己顏面盡失的罪魁禍首,不禁心下更是不忿,語氣自是不甚平和。
“好了,別浪費時間吧,姑娘還是立個借據(jù),本公子事多,一會兒還要去喝酒呢?!?p> 倚月羞愧的看了秦天朗一眼,素袖輕卷,執(zhí)起毛筆,然后落在宣紙之上。
上書:“借字:立借人,宋明月,今借到秦公天朗金票一千兩,借期一年,期止如數(shù)奉還,口說無憑,立此字據(jù)。弘治壹拾叁年陸月初拾?!?p> “秦公子,你看可否?”書寫完畢,倚月把宣紙遞給了秦天朗。
秦天朗隨手取了過來,卻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了倚月那蔥玉小指。
倚月身形一凝,眼中頓時泛起一絲怒意。
秦天朗哪知道這個時代,深受程朱理論的影響,良家女子的肌膚,豈是別人能隨意觸碰的,就算是無意識的也不行。
待見到倚月神色不忿,眼中帶著怒氣,秦天朗也是心中怒火陡起,暗討:“欠了本公子錢,還給本公子臉色看,不慣著你?!?p> 隨意掃了倚月的借據(jù)一眼,秦天朗眼中升起一絲譏諷之意道:“宋明月,好名字,但是,姑娘這借據(jù)似乎不妥吧?”
倚月一愣,先壓下心頭的怒氣,問道:“何來不妥?”
秦天朗微笑道:“有借無質(zhì),這又算什么借據(jù)。”
秦天朗的意思很明確,你借錢卻沒有質(zhì)押之物,根本沒有安全保障。
倚月頓時雙目含憂,其實這一節(jié)她也想到了,卻實在是身無長物,能抵這千兩金子,不由的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猶豫良久,才軟語道:“秦公子,倚月實是身無長物,公子是否能通融一二,倚月必定守信,一年之期滿,如數(shù)歸還公子銀錢?!?p> 秦天朗莫測高深一笑,反問道:“倚月姑娘真的身無長物嗎?若本公子所料不錯,姑娘既已是清白之身,想來賣身之契就在姑娘身上吧?”
秦天朗心下有怨忿,不由的想嚇唬這丫頭一下,所以把賣身契這一節(jié)提了出來。
秦天朗此言一處,倚月頓時色變,震驚的看著秦天朗,心下不由的惶恐不安:“原來秦天朗在這里等著自己?!?p> 倚月目露凄色,躊躇了良久,眼眶都紅了。
要知道,賣身契若是給了秦天朗,那等于將自己賣給了他,雖說有字據(jù)為憑,將來還了銀錢還能取回,但是,若秦天朗反悔,以他的家世,自己定是有理無處訴,任人宰割。
不過,想到好不容易恢復了自由身,也確實花費了秦天朗的銀兩,只能賭一把,賭秦天朗會信守承諾,等自己還了銀錢,能夠把賣身契還給自己。
秦天朗看倚月目色凄凄,一幅垂淚欲滴的樣子,不由的摸了摸鼻子,剛想說此事作罷,卻見倚月猛的奪過自己手中的借據(jù),撕成片片紙屑紛飛,然后重新提筆寫下:“借字:立借人,宋明月,今借到秦公天朗金票一千兩,以宋明月賣身之契為質(zhì),借期一年,期止如數(shù)奉還,口說無憑,立此字據(jù)。弘治壹拾叁年陸月初拾?!?p> 寫完,倚月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娟書,連著借據(jù)一起丟給了秦天朗,帶著哭腔道:“秦公子看這樣可否?”
秦天朗怔怔的接住帶著馨香氣息的娟書和借據(jù),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道:“可以是可以,只是。。”
他剛要說出剛才自己說的是氣話,卻見倚月猛然回身,似不愿再看到秦天朗,語氣含怨道:“既然如此,那秦公子請回吧,望日后秦公子能言而有信?!?p> 秦天朗無言已對,只能看了那窈窕的背影一眼,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