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青帶著柳下河走出藏書閣,邊走邊疑問道:“其實我最好奇的是,你上次斷了三根肋骨,像你這么皮糙肉厚的,到底是怎么被打斷骨頭的呢?”
“哇,大小姐你真是越來越離譜了,竟然想把我骨頭打斷,你有沒有點人性啊。”柳下河叫道。
“呵呵,你們這些世家子弟,真是一個德行。昨天那個公子哥,飛揚跋扈,欺負他身邊的一個家仆,算什么本事?!闭f著柳下河搖搖頭,不無譏諷。
“你是說李樸,呸,他也配和本姑娘相提并論?”提起李樸,宋青青更是一臉厭惡。
“李樸?呵,那個鳥人是挺離譜的……”柳下河覺得真是人如其名。
“對了,宋大小姐,你為什么那么討厭他,這李樸好像也是哪位豪門之子啊?!绷潞酉肫鹄顦阕蛉盏呐艌觯瑔柕?。
“哼,不就是城中知府的兒子,整天像只狗一樣,他要是只狗那還好,偏偏他是個人,人不人狗不狗的,看著就讓人討厭。”
宋青青一臉憎惡的說道,柳下河倒是奇異這話能從刁蠻任性的宋大小姐口中說出,看來人們對無事獻殷勤之輩,厭惡的感受是相同的。
“我怎么覺得你們挺般配的,哈哈哈。”想到李樸昨日亦步亦趨的模樣,柳下河打趣道。
“痛啊——”柳下河突然捂著臉,蹲在地上嚎叫道。
“讓你個死家丁再亂講,本姑娘幫你眼睛染染色?!闭f著猶然不太解氣,宋青青抬起纖足又踹了柳下河幾腳。
“喂——”柳下河跟在她身后,叫道,“你是不是忘了件事?!?p> 宋青青停下腳步,問道:“什么?”
“你剛剛打了我,又踢了我?guī)啄_,還沒給錢呢?!?p> “你這個賤骨頭,守財奴,我看你是掉錢眼里了?!彼吻嗲啾犞友?,似乎非常不滿。
“大小姐,你當然不知道生活之艱辛、稼穡之艱難、世道之艱險,人生之……”柳下河口若懸河。
“閉嘴你——”宋青青隨手扔了錠銀子。
柳下河跟著宋青青轉(zhuǎn)過一道墻,面前突然豁然開朗,景色變幻。
碧綠的竹林小徑,看不到路的盡頭,遠處鳥鳴婉轉(zhuǎn),有陣陣清風吹拂,踏過布滿碎葉的小徑,移步異景。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微型的拱橋,橋下流水潺潺,跨過拱橋,亭臺樓榭,假山異石,樹木蔥蘢。在這高墻之內(nèi),竟然是別有情致的園林,水流環(huán)繞,魚兒甩尾。
宋青青領著他走到一處六角水榭中,亭外欄桿下魚群悠然,宋青青朝著他一揚玉手。
柳下河接住來物,原來是一小包魚餌,啞然一笑,兩個人隔著不遠,倚在圍欄上,朝魚兒喂食。
那群魚本自在的游著,聞到了食物的香味,一開始只有寥寥幾只魚集聚過來,慢慢魚兒群起蜂擁,攪亂了一湖池塘,人間豈非如此?
宋青青揚著修長的手指,緩緩撒著魚餌,不知為何,突然說道:“其實你吧,除了有些目中無人,還算是個不錯的家丁……”
“目中無人?我?”柳下河心中疑問,冷笑道:“哇,宋大小姐我才發(fā)現(xiàn),你不光沒有同情心,還睜著眼睛說瞎話?!?p> “不過無所謂了,”柳下河看著天色,大笑道:“頂多再過兩個時辰,咱們就可以分道揚鑣了。”想到終于要重獲自由,柳下河重重的撒了一大包魚餌,水中有撲騰聲。
“小柳子,本姑娘和你商量個事嘛——”宋青青笑意吟吟。
柳下河斷然道:“說好的做一天家丁,多一刻都不行,哼哼?!?p> “如果本大小姐給你好多錢呢?要知道現(xiàn)在的工作可不好找。”宋青青眨著水汪汪的杏眼,盯著他說道。
“哼,笑話,我像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
“——得看下有多少錢嘛?!绷潞玉R上改口道。
“不如你就按天算吧,做一天家丁,就給你一天的錢。這樣哪天本姑娘玩膩了,就炒你魷魚,嘻嘻?!彼吻嗲嗵煺鏍€漫的說道。
“哇,你真是莫的感情的冷血瘟神啊?!绷潞勇犓难韵轮?,不知哪天就要被解雇走人,大叫道。
“你剛剛叫我什么?”宋青青眼中寒芒閃爍。
“瘟神啊,你不會不知道吧,全城老百姓被你禍害慘了,送大小姐你外號玉面瘟神,真無敵了你……”柳下河滿臉戲謔。
“嘩啦”一大包開封的魚餌,劈頭蓋臉往他臉上扔了過來,宋青青跺腳道:“死家丁,誰起的,我非要撕爛他的嘴?!?p> 柳下河堪堪躲過了漫天飛餌,叫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你口碑太差了嘛,你還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暴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宋青青飛身而來,拳踢腳掃,柳下河早早閃開,兩個人站在水榭下石桌的兩旁,面對面隔著。
“誰讓你躲了,你個死家丁——”宋青青怒道。
“想打我就給錢嘛,哪有讓你白打的道理。”柳下河有恃無恐,對著她做鬼臉。
“先讓本姑娘打高興了,再給你錢,一分都不少你的。”宋青青玉手揚起,無奈隔著石桌,總是打不著。
“先給錢再讓你打?!?p> “打完再給錢?!?p> “先給錢再打。”
“打完再給錢……”
……
“一天底薪五十兩,若是打拳練武,出氣毆擊,則另有酬勞,視傷情輕重,得錢若干……本契約不定期限,以日為計,若雙方不再履約,則自行中止……”
柳總管擬定了一份契約,給兩人讀了,宋青青和柳下河一起摁了手印,契約正式生效。
“小柳子,走——”宋青青扔了錠銀子,算是今天的薪水。
一行人走在街上,和昨天的情形一樣,那些平民百姓早都一溜煙的躲開了,街道上空蕩蕩的一片。
柳下河看著遠處偶爾有些膽大的,偷偷望向這里,膽小的則互相打個照面,倉皇離去,“看到?jīng)]有啊,這就是你的口碑啊,連一星差評都不會有,絕對是負數(shù)級別。大伙道路以目,對你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罷了?!?p> 宋青青皺著柳眉,撇著嘴道:“我平時也沒少給他們錢,至于這樣嗎?”
柳下河冷笑道:“宋大小姐,要是現(xiàn)在有個人把你家給燒了,或是把你的手、腿打斷,然后再給你看病蓋房的錢,哪怕會有些剩余,但你敢說因此而不恨那個人嗎?即使不太痛恨,也不會對這個人感恩戴德吧?!?p> 宋青青身后的兩名女侍衛(wèi)怒叫:“誰敢!”
宋青青眼波流轉(zhuǎn),盯著柳下河,問道:“那你恨我嗎?”
“談不上恨吧,因為我……”柳下河想了想說著。
“因為你皮糙肉厚,抗揍,哼——”宋青青搶白道。
柳下河苦笑的搖搖頭,舉目望去,發(fā)現(xiàn)一群人正向著此處趕來,卻不是昨日的李樸又會是誰。
他的手肘輕輕推了一下身旁的少女,宋青青眼神一愣,心中竟不自覺如小鹿般跳了起來。
“你家癩皮狗又來了?!绷潞幼匀欢坏恼f道。
宋青青翻了翻白眼,不勝其擾,看著身旁的柳下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說道:“待會你幫我揍他?!?p> “喂,揍人,那可是要加錢的,更何況還是知府的兒子,要加要加——大大的加。”
宋青青哼了一聲,說道:“你只要好好配合我,保準有錢拿,知府又怎么樣,”她頓了頓,“打的就是他,他絕對不敢亂講?!?p> 李樸帶著幾個家仆,火急火燎、滿臉堆笑的跑了過來,對著宋青青討好道:“青青啊,你出來逛街也不跟我說,外面的世界很亂的,你這樣亂跑很危險。”
說著,有些艷羨、嫉妒狠辣的眼神盯著柳下河,高聲道:“難免會有些人,對你打一些歪主意,或是謀財或是……”
柳下河心中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這說的不就你自己么。
“青青啊,今天又想買什么,或是吃什么,沒事你隨便說,天名府你李哥,誰人不曉啊,算在我頭上?!崩顦愫俸俚男χ?。
宋青青突然喜笑顏開,嘴角露出兩道淺淺的梨渦,李樸盯著眼前的少女,哈喇子都快流了一地。
宋青青忍住內(nèi)心嘔吐感,微笑道:“我聽說李樸哥哥最近又請了位名師,想來武藝又大有長進了。”眼神中卻流露出一抹寒意。
李樸聽到此處,心花怒放,拍著胸口道:“不是自我夸耀,我現(xiàn)在的武藝啊,這天名府中,沒有對手。青青啊,你想學,我隨時可以教你……”
宋青青拍手道:“好啊,不過呢,讓我先看看李樸哥哥的招式。我這位家丁,就是專門陪我練武的?!彼室獠粷M道,“不過,他手腳功夫稀松平常,脾氣倒很大……”
李樸捋起袖子,迫不及待道:“反了還這家丁,青青,莫要動怒,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上,我昨天就教訓這小子了。家仆之道,就得狠狠揍他,讓他知道誰的拳頭更硬,誰才是真正的主人?!?p> 宋青青堆著笑,揚起手肘推了下柳下河,“不過,我這個家丁,脾氣可是很古怪的。你要跟他切磋,還要給他錢呢?!?p> 柳下河被她的玉肘一撞,苦笑的搖了搖頭:這小妮子,學得倒挺快,不過你這不是把我放火上烤嘛,熊熊燃燒的妒火。
李樸看著心中的女神竟然用手肘去撞一位家丁,從認識宋青青起,別說手肘了,就是太過靠近她,都會被無情的拒絕,心中妒火早燒掉了理智。
“反了你個奴才,跟主人切磋還要錢,你這奴才心里真是一點點數(shù)都沒有,青青,今天只要你同意,我就幫你教訓教訓他?!崩顦阊鲋^,藐視著柳下河。
宋青青眨了眨眼,說道:“他要錢的!”
李樸呵呵一笑,從懷中掏了一些碎銀子,扔到柳下河面前,叫道:“哼,你個守財奴,這些錢歸你了……”
他以為這些尋??梢源虬l(fā)任何奴仆的錢,已經(jīng)足夠大方了,甚至有些許得意,看著宋青青,仿佛在炫耀說,你看我多有錢。
柳下河盯著地上的幾兩碎銀,哭笑不得,對著同樣一臉震驚宋青青說道:“大小姐,他這是看不起誰呢……”
宋青青看著那些碎銀子,吐了一口氣,吹動了額上縷縷青絲,對著李樸有些哀怨道:“李樸哥哥,我平常以為你是很大方的人物呢,沒想到你這么小氣,就這?”
李樸看到那哀怨的眼神,更增添了宋青青臉上嬌艷,手忙腳亂的從身上掏了一錠五十兩的銀錠出來,有些不舍的說道:“夠了吧,你個死家丁,不懂忠恕之道,你掉錢眼里了……”
柳下河聽著這熟悉的說辭,和宋青青四目相交,只見她掩著嘴和自己默契的一笑,隨即兩人又不知為何,雙雙移開眼神。
“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從命,就和李公子切磋切磋了,希望李公子手下留情,腳下更要留情啊——對了,千萬別打臉?!绷潞訉χ顦阕饕镜?。
李樸冷冷一笑,心中想著:小家丁,李哥想揍你很久了,今天果然是美妙的一天,在青青面前,我要展露我最帥的一面。
李樸擺了個把式,叫道:“看好咯,伏虎拳——”身后的家仆還沒開打就喝彩聲一片。
“少爺厲害”、“少爺帥”、“少爺揍他”、“少爺鐵拳無敵”。
李樸猱身而上,對著柳下河的臉上,一記重拳打來,全然忘了柳下河說的不打臉之請求。
滿以為致命一擊,絕不可能被閃避的一招,竟然打在空氣中,李樸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躲過此擊,只見柳下河斜著頭,冷冷得看著他。
宋青青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見識過柳下河的身法,當然不會為此擔憂,否則也不會讓他與李樸比試。只是之前只見他閃避,未曾見他出手傷人,心中更是期待。
李樸手腳并用,迅速的打出了數(shù)次連擊,拳腳破空之聲不絕于耳,但饒是怎么傾盡全力,好像完全打在了空氣之中,毫無作用。
想到女神宋青青正在旁邊看著,惱羞成怒的他,更是殺招迭出,毫不留情,招招都往柳下河要害打出,隨著一招惡狗撲食,卻也只是徒勞無功。
柳下河的身軀只離著李樸出拳的毫厘處,他淡淡的說道:“五十兩,時間到了……”
李樸愕然道:“什么時間到了?”他心中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但又覺得不可能,一個小小的家丁,怎敢如此。
盛怒之下,身形輾轉(zhuǎn),拳風虎虎,瞬間打出二十五拳,一十三腿,額頭之上早已大汗淋漓。“不可能,他是怎么躲過去的,不可能?!?p> 柳下河身形一退,在原地蹦蹦跳跳起來,一會以手俯地,一會扭動脖子,一會轉(zhuǎn)動腰部,全身發(fā)出爆豆般的關(guān)節(jié)響聲。
“他在干什么,做伸展運動么?”李樸完全理解不了。
“你知道嗎,揍人以前,我都要活動一下筋骨。李公子啊,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么那么摳呢?”
“摳門?老子心里有多肉疼,你一個奴仆家丁何德何能拿我這些錢!”李樸心中大怒。
柳下河身形一晃,早沖到他面前,冷冷一笑,李樸嚇了一跳,往后躲閃,只覺得鼻子一痛,拳頭如雨點般砸了下來。
“哆哆哆哆哆”拳頭砸在人身上的悶響,不絕于耳。李樸的臉上、身上、背后被拳風籠罩,柳下河身形如鬼魅般圍著他,拳風腿雨,無情的如電閃雷鳴,把他打得慘叫不迭。
“我打——我抖——我打……”隨著最后一聲長嘯,慘絕人寰的疾風驟雨終于停了下來。
李樸的幾個家仆早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影,只見李樸鼻青臉腫,渾身上下都是拳印、腳印,腫成香腸的嘴巴正凄慘的嚎哭著。
這種連續(xù)不斷的沖拳,被后世一名姓葉的武術(shù)家發(fā)揚光大,即使在武學末世,也有著以一打十的作用。
柳下河嘆了口氣,默默拾起了地上的銀子,說道:“所以說做人不要那么摳門嘛,你要給我一百兩的話,起碼我不會打臉哦,嘿嘿?!?p> 宋青青看著李樸狼狽的模樣,強忍住嘴上的笑意,故意皺著眉頭道:“啊呀李樸哥哥,這個死家丁,竟然下這種狠手,你可不能跟你爹說宋府的人把你打了,我回頭再幫你教訓他。”
李樸哭中帶笑,對著宋青青道:“青青,不會的,我就說我不小心捅了馬蜂窩,被蟄的,嗚……?!闭f著恨恨的盯著柳下河,又不敢有所言語,只好在家仆懷中嗚嗚呀呀的哭了起來。
宋青青向柳下河使了個眼色,說道:“我家里還有事,我就先走了,改天有空我會去看你的?!闭f著向李樸微微挑了挑眉,權(quán)當某種安慰了。
一行人走出不遠,宋青青終于忍不住笑,嘴角彎的像新月般,玉手捂著蜂腰,快意的大笑了起來。
“你這拳法,叫什么名字,我也要學——”宋青青嘟著嘴說道。
“這套拳法啊,因為它實在太過迅捷密集,呃——”柳下河摸了摸下巴,“它叫……它叫——”
——野吻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