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睜開眼,臉上的雜志不知何時已經(jīng)鬼使神差得回到了收納袋里,而我面前餐板上擺好了餐食和可樂。
蕭熠桐正在旁邊開吃。
原來我已經(jīng)睡到了午飯時間。
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卷縮得靠在窗邊,看著蕭熠桐。
他吃完自己的,斜睨我一眼,把我的飯也端了過去,很不客氣得繼續(xù)吃。
我鼓足了勇氣嘲弄他:“吃了我的飯,就要聽我的話?!?p> 哪知蕭熠桐頭也不抬地回道:“不是吃了你的飯,就是你的人嗎?”
這是我以前喂他吃飯時調(diào)侃的話。
“……”我咬了咬嘴唇,“你要這么想,也可以?!?p> 對方?jīng)]吭聲。
我膽子越發(fā)大了,端起可樂喝了一口:“為什么我的是可樂,我要橙汁。”
正好空姐路過,蕭熠桐當(dāng)即要了杯橙汁放我面前。
我放下可樂,換起橙汁。蕭熠桐把我的可樂端過去喝了起來。
“我要喝可樂了?!蔽曳畔鲁戎?,繼續(xù)挑釁。
蕭熠桐只得又和我換了可樂。我喝了口,嚷道:“還是橙汁好喝,把橙汁給我。”
“凌馨妍,你再這么矯情會惹火我的?!笔掛谕追直∨?。
“怎樣?我就怕惹不火你。”我作祟的心越發(fā)激涌。
下一秒,我惹來的火便燒進(jìn)了我的唇里。
……
“凌馨妍。”旁邊有個聲音驚擾了我們。
我抬起眼看過去。
“想什么把自己想得這么面紅耳赤?”蕭熠桐眼角帶誚地看著我。
“你才面紅耳赤。”我反唇相譏,把身子又往后靠了靠。
“對,”蕭熠桐湊過來,嘴唇擦在我耳垂上,壓著聲音輕啞道,“我被你想得面紅耳赤?!彼跉饫飵е蓸返奶鹉?,撓得我耳根發(fā)癢。
我推開他,搶過他面前我的飯,端回自己餐板上大口吃起來。
蕭熠桐咧了嘴地笑。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自以為我的飯?jiān)缃o他吃過,連調(diào)羹都是他用過的。騎虎難下的我只好自我安慰自己不拘小節(jié),忍氣吞聲得把飯吃了。
幸好我的水果沙拉他沒有碰過,我略帶欣賞得開吃。
蕭熠桐把他的小番茄夾了放我碗里。
我說:“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吃小番茄的嗎?”
他回:“這是生的?!?p> “那又怎樣?”
“你該知道,我吃過熟的之后再不吃生的了?!?p> “生的熟的有什么關(guān)系?挑剔?!蔽亦止镜?。心里想著,經(jīng)久不見,這人的強(qiáng)迫癥還是一點(diǎn)也沒有得到治愈啊。
“我挑剔的不是番茄,是生活方式?!?p> 蕭熠桐的口吻極淡,淡得就像小番茄在嘴里咬開的輕碎聲,可咬開的滋味卻酸得我心里很難受。
他家院子里曾經(jīng)種了很多這樣的小番茄,就因?yàn)槭掛谕鄢?。他不但自己吃,還每次摘很多給我吃。
我媽將之切了煮煮,做成番茄雞蛋湯,擱點(diǎn)榨菜、豬油、蔥花,這樣一頓可以吃掉很多,免得我偷偷扔掉。
偶爾一次被蕭熠桐吃到,他嚷嚷著大叫好吃。從此他家小番茄從水果變成了蔬菜,代替大番茄上了餐桌。
所謂改變的生活方式,就是原先一個人單獨(dú)品嘗的酸甜滋味,變成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同一鍋湯,品著相同的酸甜滋味。
這話是我當(dāng)時用來胡謅番茄湯的豪言壯語,我豈能想到蕭熠桐是這樣認(rèn)真?而如今,他的一家人……
我低下頭,用叉子把番茄叉成千瘡百孔,叉成一灘殷紅。
“那天我去醫(yī)院了?!笔掛谕├淅涞乜粗沂掷锏膭幼?,說道。
“他們把我罵死了吧?”
“為什么你想問題前,總是先把人打入你的對立面?”
“一開始我就知道她們要訛我啦?!?p> “不,就算是那樣,你態(tài)度誠懇一點(diǎn),事情也不至于惡化到出手打人?!?p> “是他們先動的手?!蔽疑らT大起來,“你不在現(xiàn)場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惡,他們也不會告訴你他們有多卑鄙?!?p> “噓?!笔掛谕﹤?cè)過腦袋,低聲道,“你看你兩句話一說又激動。”
我靠上椅背,把臉撇去窗外。我忽然明白,蕭熠桐為什么要把我堵在飛機(jī)上和我說話了。
這般,我是插翅也難逃。
“如果是我撞得人,你覺得她們會訛我嗎?”蕭熠桐顯然不打算放過這個千載難逢才逮住我的機(jī)會。
餐具被收走,我有一刻覺得自己座前開闊了很多??墒掛谕┩曳鍪稚弦坏梗瑑A過身子,頓時又教我如臨大敵。
“會,她會訛?zāi)闳⑺畠骸!蔽已郯桶偷脦闲┪⑶箴?,求他坐如鐘去?p> 蕭熠桐笑了,笑得有點(diǎn)無奈,卻不冰冷。我看見他眼里的清洌,像久違了的重新流動的溪水,這讓我心頭松懈了幾分。
“頭一天你不是說要打110?怎么后來又不打了?”蕭熠桐問道。
還不是想讓你吃頓好的?
我抿著嘴低下頭,不答。
蕭熠桐左手腕上系了一條青花色的手巾,看著有種別樣的柔情,我不由得“咦”了一聲。
他當(dāng)即把左手別到右手胳膊肘里,口里繼續(xù)道:“你一向不是很有主見嗎?怎么事到臨頭又心生顧慮了?”
這話是責(zé)怪我請他吃飯了呢??纱藭r我的注意力被他的手巾吸引著,顧不上與他爭辯。我心想他不想讓我看,無非那手巾是邱心玥送的。
那就不看唄。
我轉(zhuǎn)過頭看去窗外,感覺這場旅途好長。
蕭熠桐還想說什么,我縮成一團(tuán),閉上眼假寐。
待他收回傾斜的身子,開始翻看雜志時,我像得了放風(fēng)機(jī)會的囚犯,拿著手指在窗戶玻璃上畫心,表達(dá)我叛逆想出逃的心。
蕭熠桐見了,又湊過來,也拿起他的手指在我畫的心之下隨便一筆蚯蚓走線,把我的心全變成了氣球,一個個放飛了去。
這本來很迎合我的心情,可我一瞧自己又被他看穿了,很是氣急敗壞,抹過玻璃重新來過。
蕭熠桐卻緊跟我的心,我畫一個,他就飛一個。
我再抹過,把心畫在玻璃最底下,心想這下變不成氣球了。誰知蕭熠桐毫不含糊,直接把蚯蚓線畫在了心上面,那心頓時倒栽蔥一樣栽進(jìn)地底下去了。
我再畫,他再倒栽。我連畫,他連連倒栽。我畫滿屏玻璃,他把我的心倒栽滿屏。
我直感覺我的心在墜落,一直沉,一直沉。
“不要,不要?!蔽医K于頂不住得哭了,我去抓他手,抓他胳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p> 忽然“咚”一聲,重得像悶雷。
我驚嚇而醒,原來飛機(jī)著陸了。
蕭熠桐從我懷里抽開手,丟了張面巾紙過來,一臉嫌棄道:“擦擦你鼻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