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寒門書生

　　“聽聞此次孟教習(xí)有意帶我們出去講習(xí)？”

　　“這有什么值得驚訝的，孟教習(xí)本就同其他師長不同，再說經(jīng)論應(yīng)多用于實踐，往年那是我們?nèi)雽W(xué)年限尚淺，聽聞以前的師兄們可都出去好幾次了，岐黃書院的學(xué)生，一旦出了門，外頭的人哪里能不高看一眼？”

　　說話的人眼里帶著向往，孟教習(xí)，也就是教他們經(jīng)論的孟長卿，當(dāng)年也是探花出生，只是他未曾踏足朝堂，卻是在及第之后主動請纓來這岐黃書院當(dāng)一個小小的教習(xí)。此人天生一股憂國憂民的情懷，講習(xí)內(nèi)容不只課堂，他最喜歡的便是帶著學(xué)生晃晃蕩蕩地到百姓家中去，帶著這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們體驗人間疾苦。林青早在進學(xué)時便聽聞這位師長的聲名，只可惜他們那會兒剛?cè)雽W(xué)，書本的內(nèi)容都還一知半解，出去只會貽笑大方。

　　“我奉勸你們別高興得太早，這出去了可不是任由你們想去哪處鬧便能去的，出去的學(xué)生身上都不準(zhǔn)帶銀子，每日酉時準(zhǔn)時清點人數(shù)，若是無事擅自走動者，輕則記大過，重者逐出書院！”

　　“?。。。?？”

　　瞬間便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岐黃書院門禁極嚴，平日里課業(yè)也十分繁重，就算想溜出去也只能等到晚上，林青一行人雖說總是翻墻出去放飛自我，但每次出門總要多留幾個放哨的，但好歹心里總是多了一層提防，多少都有些不盡興。好不容易能不再坐在書案前面對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書頁，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地出門了，卻沒想到現(xiàn)實如此苛刻。

　　“那晚間睡覺、平日里吃飯該如何？就算是不帶銀子，至少學(xué)院也會讓我們住住酒樓吧?！?p>　　那人臉上帶上了幾分嘲諷，道：“孟師長身上也不會帶任何銀子，怎么供你們上酒樓消遣？”

　　“啊？那此去一月有余，我們吃什么喝什么？”李泗濱從方才便痛苦地將臉埋進手里，這會兒子也不裝了，驚訝地探出腦袋，想了想又緊張道：“我們又不是神仙，總不能餓死吧？再說了，不吃東西還可，若是每日不能及時洗漱，豈不是灰頭土臉丟了小爺?shù)哪樏?？這可不行，我燕都里還有幾個相好，讓她們見著我那個樣子，芳心可都要碎了?！?p>　　“李公子不必掛心?！币粋€身著青色竹紋長袍的青年走了過來，他聲音清亮，長得普通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孟教習(xí)會帶著諸位公子拜訪民舍，劈柴打獵、農(nóng)耕播種、燒火做飯，百姓多對岐黃學(xué)子懷著善意，只要各位愿意，便能以此換取溫?zé)岬娘埐伺c得以安眠的床鋪?！?p>　　“啊？我不要，我娘親說我的手只能拿經(jīng)史文集，絕對握不住劈柴的斧頭呀?！崩钽魹I哭喪著臉，道：“我能不能不去了？”

　　林青倒是無所謂，干農(nóng)活而已，她習(xí)武多年，身子骨硬朗得很，總不能種個地都沒力氣，但看李泗濱實在哭得凄慘，隨口安慰道：“沒事，孟教習(xí)前幾日剛探親回來，總要歇一歇，就算再出去也要再等一段時日，那時再想法子，大不了裝病便是，那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瞧我這腦子！”李泗濱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狗腿的抱住林青的肩膀，興奮道：“林大哥，您真是足智多謀啊！”

　　林青呵呵笑了幾聲，眼神瞥來瞥去，最后定在那挺立如松的白色身影上。

　　不同于林青這邊嬉笑打鬧，學(xué)生中早就有人不高興。

　　“這是什么破規(guī)矩！老子不服！爺憑什么要替那群賤民做事？老子來岐黃書院讀書，日后是要到御前參見當(dāng)今圣上，出奇謀，決機變的！哪能同那低賤的螻蟻一般出賣苦力換取幾口米糧？”

　　話說得難聽，但不乏有人這般想，他們大多是天之驕子，自然不愿做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眾人神色各異，李泗濱有了出路，便沒了顧慮，此時倒有心湊到杜拾遺邊上。

　　“胖子，你平日里不是最愛說些“愛民如子”、“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種話，想來你實在是憂民生為己身，怎么也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難不成你以前都是瞎子學(xué)繡花—裝樣？”

　　“你！”杜拾遺咬牙罵了一聲，但這次卻沒了多少底氣，嘟囔道：“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費心做這些罷了，君子應(yīng)當(dāng)居高位運籌帷幄，混跡鄉(xiāng)野又能改變什么？再說愚民粗野，若是起了爭執(zhí)便更不好辦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們?nèi)撕芎玫?。”一個怯生生卻有幾分急切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了出來，杜拾遺見了那個人臉色一變，林青從他傲然的神情中品出了一抹不屑來，那少年身子忍不住抖了起來，卻是再不敢說一句話了。

　　“哼，道貌岸然，我看你是舍不得你這身肥肉吧，也是，這副肥態(tài)可是養(yǎng)了許久呢?！崩钽魹I從鼻孔里對著杜拾遺輕哼一聲，笑嘻嘻地摟住了方才說話的少年肩膀，仔細地瞧著他的臉，神情帶著些許疑惑，問道：“誒，我怎么從未見過你，你是新入學(xué)的？”

　　少年清俊的臉立刻便紅透了耳根，雖說他們這個年紀(jì)的少年因著好動總是清瘦些，但這少年又好像比他們還減上幾分。

　　“我、我是同你們一起入學(xué)的......”說了幾句話還不敢去看李泗濱的眼睛，一副任由別人搓圓捏扁的樣子。

　　“說來這里也倒是只有你一個寒門考進來的學(xué)子，自然是替那群......”杜拾遺停頓了一會兒，似是找不出合適的詞來，“顧憐憐，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那群能易子而食的人能有多好？君子不為五斗米折腰，若不是骨子里兇狠殘暴、腦子里愚昧不堪，怎會做出這等滅絕人性的事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們不想的，他們只是餓得狠了......”顧憐憐臉上帶著些許對杜拾遺的畏懼，卻又想辯解，一時間眼眶都紅了。

　　杜拾遺看著他的臉，有些不自在地甩袖背過身去，冷哼一聲，“真是沒出息！”

　　“顧憐憐？你真叫做憐憐？你家里怎生給你取了一個女子的名字？”李泗濱早就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打滾，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顧憐憐又羞又怒，憋了許久的淚珠子這會兒真要從眼眶里掉下來了。

　　“誒誒，別哭啊，哈哈哈，我錯了，哈哈，我不該笑你，我給你賠罪......哎，別走啊，這樣吧，以后跟著爺混，爺以后就罩著你了......”

　　聲音越來越遠，眾人也知曉這會兒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鬧了一會兒便也紛紛散了，林青雙手抱胸，斜靠在欄桿上瞇著眼睛看了看從方才開始便不發(fā)一言的陳琳，覺得這人可真是笑面虎，不管場上如何喧嘩如何為難都能始終保持著一臉笑樣，仿佛那笑容是貼上的一層面具似的。默默地搖了搖頭，眼神看向方才那片白裳離開的方向，抬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