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睜開眼的時候還有幾分迷茫,掃了一眼滴漏—卯時,她從小便有一個習慣,只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記著,就算晚上睡得再好,第二天也會在規(guī)定時間自覺醒來,她把這歸為身體無形中的壓力逼迫,想了想衛(wèi)驪那張不近人情的臉,不禁笑了,可不就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嗎?伸了一個懶腰,打著哈欠推開門,發(fā)現(xiàn)衛(wèi)驪已經(jīng)在練劍了,林青抱著胸靠在柱子上睜著朦朧的睡眼欣賞。
“衛(wèi)兄好劍法。”林青晃著腿走到他身邊,一巴掌蓋在衛(wèi)驪肩膀上,懶洋洋地將身上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賊兮兮道:“衛(wèi)兄,有空也指導指導小弟我呀。!”
兩個人離得很近,他說話的熱氣直接噴在衛(wèi)驪臉上,衛(wèi)驪身子一僵,拂袖將林青推開,林青踉蹌幾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子,“衛(wèi)驪,你怎么能......能這么粗魯。”
憤怒的話在看到泛著寒光的劍鋒時默默咽了回去,換上一張委屈巴巴的臉,衛(wèi)驪神色一頓,冷哼一聲,“刷”的一聲,長劍人鞘。
“阿秋!”林青打了一個寒戰(zhàn),揉了揉發(fā)癢的鼻子,這會兒天才微微亮,一月的晨風最是凍人,見衛(wèi)驪束腰短袍,隱隱察覺方才湊近他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對方身體冒出來的熱氣,心里更是羨慕。
微風卷起衛(wèi)驪的長發(fā),林青眼里露出幾分懷疑,誰起身練劍還披著頭發(fā)的?他們的頭發(fā)從出生起便是未曾剪短過的,除了必要的修剪,所以礙手礙腳不說,若是一不小心將長發(fā)給削了,那便是貽笑大方了。
“衛(wèi)兄不擅長束發(fā)?”林青試探地問道。
衛(wèi)驪身子一頓,臉上極快地閃過幾分羞惱,轉(zhuǎn)過身瞪著林青道:“與你何干?!”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正面地回答林青的問題,雖然態(tài)度不太樂觀,但也足以讓林青順桿子往上爬了。
“辰時便要上早課了,衛(wèi)兄如此可是不妥當啊。”林青仔細觀察著衛(wèi)驪的神色,果然見他有幾分為難,林青朝他湊近了幾步,小心翼翼道:“衛(wèi)兄若是不嫌棄,讓小弟替您束發(fā)如何?”說罷,便舉誓鄭重道:“在下絕不將此事宣揚出去,若是傳出一星半點,便讓我三個月嘗不到肉味?!?p> 沒有等衛(wèi)驪回復,林青便興奮地跑到屋子里去,“衛(wèi)兄,你先坐下,我?guī)湍闶l(fā)?!笔肿еl(wèi)驪的胳膊將他壓在搬出來的凳子上。
“不必?!痹掃€未說完,玉帶便被身后的人扯下,衛(wèi)驪愣了愣,眼尾余光看著那人拿著木梳上下比劃思考的臉,默默垂下了眸。
“?。啃l(wèi)兄你方才說什么,嘿嘿,風大了吹得我沒聽到?!?p> 衛(wèi)驪看著一動不動的樹蔭,頭皮突然有一絲扯痛,身后便傳來了某人緊張兮兮的道歉聲,衛(wèi)驪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任由對方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為所欲為。
林青來到這個世界后從來沒有自己梳過頭發(fā),那是因為之前她都留在做將軍府,女子的發(fā)髻隆重復雜,男子相對來說便容易不少,再加上衛(wèi)驪未及弱冠,左不過是是扎個好看些的高馬尾的事,所以林青怎么說也算是做得有模有樣,自己十分滿意地對著衛(wèi)驪的頭頂左瞅瞅右瞅瞅,在衛(wèi)驪惱羞成怒之前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衛(wèi)驪看著床上半垂在地上的被子,默了一會兒,動手卷起自己袖子。
林青剛溜回自己的屋子,背上便被一個重物砸得壓在門上,擠得臉上的肉都跑了出來,咬著牙恨道:“李泗濱,如果你想死,可以換個方式告訴我?!?p>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李泗濱一抖,趕忙挪開身子。
林青一手扶著腰,一手揉著臉,大咧咧地癱在凳子上。
“林大哥,你昨日去了哪里安歇,怎么這么早便回來了?”
林青脫掉了靴子,上了床裹上被子,聲音悶悶的,“遇上個熟識,剛巧他那屋子只他一人,湊合著了一晚,只不過先前有些誤會。”打了一個哈欠,聲音便越發(fā)低了:“鬧了一會兒,沒睡飽,你幫我看著點時辰,別睡過頭了?!?p> “原來這岐黃書院還有林大哥的舊識,大哥認識的果然都是有才之士,不像我之前的朋友,沒一個通過考核的,林大哥快說那人是誰,課下也好去拜訪?!崩钽魹I抱著公主湊過去,頗有些好奇。
林青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將李泗濱的腦袋推遠,這小屁孩在她耳朵旁邊像只蜜蜂一樣嗡嗡作響,擾她好眠,含糊道:“衛(wèi)驪,唔......就是衛(wèi)王爺家的小公子,我何必同你解釋這些,想來他聲名遠播,你也未必并不認識......”
林青閉上眼睛,徹底睡了過去,只留下李泗濱愣愣地盯著林青的后腦勺,眼神變化莫測。
“河南經(jīng)亂,關(guān)內(nèi)阻饑,兄弟離散,各在一處。因望月有感,聊書所懷,寄上浮梁大兄、于潛七兄、烏江十五兄,兼示符離及下邽弟妹......”
講課的是一個留著花白山羊胡子的老頭,看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林青沒睡夠,手撐著下巴打著哈欠,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隨著講話一抖一抖的胡子,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林青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寢室再睡個回籠覺,便被一個穿著藏藍色衣裳的胖子攔住了去路,那衣裳做得考究,手腕處還用銀線繡著竹紋,只是那竹桿硬生生被他身上多余的肥肉撐變了形,那胖子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眼神不忿,直直射向林青。
“兄臺,敢問何事?有話快說,別擋著我的路呀?!绷智嗌碜涌吭跁郎?,懶洋洋道。
這條過道平時可以并排走過三個學生,如今胖子堵在中間,卻是誰也過不得,新入學的學生們年紀都不大,就算在家守法明理,也正是愛看熱鬧的年紀,有幾個壓低了聲音笑了起來,其中以某個姓李的小破孩笑得尤為暢快。
“杜拾遺,我林大哥讓你快點說話,別擋著大伙的路。”李泗濱揚了揚下巴,十分傲慢,在別人面前,他就恢復了之前那一副欠揍的樣子。他倒是認識這胖子,而且從小就看他不順眼,你說長得胖長得丑他也并不歧視,他娘親教得好,看得辣眼睛,只要繞開路就行,可這杜拾遺不知道哪里來的莫名其妙的正義感,什么破事都要摻和一腳,還是個大嘴巴,有許多事情就是被這個胖子泄露出去的,被一個同齡人指著鼻子禮義廉恥教訓了一頓,回家又被自己自己父親棒子炒肉,實在是晦氣極了。
杜拾遺被笑紅了臉,看著林青的眼神便更加兇狠了,林青無故躺槍,十分懵逼。
“身為岐黃學子,當頂天立地,不學古人頭懸梁錐刺股寒窗苦讀,也當做好自己的本分,你方才分明神游天外,不敬師長,不尊師長苦心,實在是無恥至極!”
杜拾遺聲聲泣血、字字錐心,說完還十分滿意地甩了一下自己地袖子。
林青卻聽得更加懵懂,啥?她上課走神老師都沒管,怎么輪到一個小屁孩來這里指責她了?這跟在現(xiàn)代考試前舍友之間互傳重點、上課提問默默在下面打小抄、小聲提示的深情大相徑庭,實在是顛覆了林青的三觀,回過神來林青不禁怒上心頭,這人有病?。?!
在這里阻擋她回去睡覺!有毒!
“杜拾遺是吧,誰說我方才是在走神了?你觀察我了嗎?上課時間你并不好好聽課,看我做些什么?難道是小爺我長得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吸引了你的目光?”林青抽了抽鼻子,上下掃視著杜拾遺。
杜拾遺被她看得渾身發(fā)毛,“你,你干嘛這么看我?”復又回過神來,怒道:“你別倒打一耙!”
林青一臉惋惜,嘟囔道:“我對長得不好看的還真是提不起興趣?!彼f得小聲,杜拾遺沒聽到,剛巧被這場混亂攔住的衛(wèi)驪和她身后站著的李泗濱倒是聽得一清二楚,李泗濱憋著笑,默默朝林青豎起了大拇指。
林青搖了搖頭,她實在是困極了,偏這胖子不依不撓,打又打不得,又實在不想糾纏,余光瞥見熟悉的白色袍子,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方才老師課中留下課業(yè),我突然想起先前同衛(wèi)兄探討過同樣的問題,靖德年間,有一案例,黃河水泛濫成災,淹沒了無數(shù)良田民宅,百姓民不聊生,京中補給盡數(shù)被貪官吞沒,死去的百姓沒有及時掩埋,尸體腐敗,污染了水源,因此爆發(fā)疫情,因果循環(huán),人死得多了,官員們怕了,朝廷便下令鎮(zhèn)壓疫區(qū)百姓,更有甚者,直接大火燒毀疫區(qū),將人活活燒死,人沒了,便也費不了糧食,上頭不必再派下災銀,疫情不再傳播,說來倒是一舉兩得,可到底是失了民心,靖德四年,王楠起義,昔日王朝便被輕易推翻?!?p> 林青停了下來,拉住了衛(wèi)驪的手腕,轉(zhuǎn)過頭看著衛(wèi)驪,方才眼里的正經(jīng)換上了滿滿的懇求。
她又不是瞎子,不過到這里一天時間,從白胡子老頭對衛(wèi)驪那看著得意門生赤裸裸的偏愛到周圍新生們掩飾不住的敬佩和恭敬,便知道衛(wèi)驪在岐黃書院頗有地位,這樣的“好兄弟”遇到麻煩時不拉來幫上一把,實在是對不起自己對衛(wèi)驪那鞍前馬后接近狗腿的討好。
衛(wèi)驪冷哼一聲,掃開了她大的手,不過倒是沒有出言反對。
這對林青來說便夠了,衛(wèi)驪是什么人,要他說話比母豬上樹還難,只要他沒反對那便是默認啊,說句大言不慚的,就算他不屑地甩袖離去,林青也能把話圓回來。
果然,周圍的小蘿卜頭們臉上都微微變色,有幾個看著林青的眼神都變了。
林.狐假虎威.青假咳了幾聲,道:“昨夜我與衛(wèi)兄便是討論此事,怎么樣,杜拾遺,可以讓我們離開了嗎?”
杜拾遺臉上發(fā)紅,悄悄瞧著衛(wèi)驪一眼,又快速地低下頭去,動作竟然有幾分扭捏。
林青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看看杜拾遺又瞅瞅衛(wèi)驪,嘿,原來這人還有迷弟啊,了不得了不得!
“既是衛(wèi)兄的朋友,那便是在下失禮了,若有機會,還望能一起探討學論?!倍攀斑z做了一個揖,肥胖的身子曲成一團,朝旁邊挪開,更像是一個球了。
林青咧開嘴,臉不紅心不熱道:“無妨無妨,都是誤會,改日再約?!?p> 醉仙樓
“林大哥,沒想到你與衛(wèi)驪的交情那么好,你說與之有誤會,想來是解開了?!睆姆讲砰_始,李泗濱便拉著林青問東問西,主題左右都離不開衛(wèi)驪。
林青眼睛看著桌子,李泗濱心領(lǐng)神會地替她夾了一塊紅燒肉,林青一口吞進嘴里,心滿意足道:“唔,也沒什么,只是給他寫了一份信,邀他出來玩,許是他有事出不來,心里憋悶可惜,他便將怒氣轉(zhuǎn)移到了我身上,說來也是我的錯,明知道他家教甚嚴,還邀他出來,讓他有了希望右落了空?!?p> “什么信?”李泗濱有些狐疑,“這是小事,也不值得大動肝火......”
“哦。“林青咽下紅燒肉,眼睛又盯上桌子那頭的宮保雞丁,這小二也真是的,滿滿一桌菜,怎么把她喜歡的都擺在對頭,夾個菜還要站起來,累得很,“我邀他一同去妓院快活?!?p>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