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總會讓人猝不及防地想起。明知那些不堪回首,卻又反復(fù)咀嚼回憶,如同跗骨之疽。
榴月盯著電梯間距離二十二樓層之間那幾道長長的電梯門槽,掩在口罩里的神情頹廢而哀切。他想起過去,想起雙生哥哥蒲月,那些翻涌的記憶像海嘯吞噬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窒息而絕望?!八懒?,好多年前就死了!蒲月他啊,死了!”他重復(fù)著,始終低垂著頭。
“死了嗎,”南長至站在他幾步之遙,語氣輕淡。似乎對榴月口中的“蒲月之死”意料之中。
而南長至身旁的離長星雙手交疊在后腦,枕著電梯間的墻壁,一臉憂傷的說著,“真遺憾!”
南長至輕瞥一眼,嘴上說著遺憾,面上憂傷,語氣卻多是戲謔之意的離長星,再次視線投向榴月,卻見他已走出電梯間。
“吶,南長至叔叔多年以前應(yīng)該就死了吧,為什么又活著呢?”榴月突然轉(zhuǎn)過身,抬起頭,慢慢揭掉鴨舌帽和口罩,揚(yáng)起的面容,素凈脩然,沒有任何曾經(jīng)遍布全臉的線狀萎縮性瘢痕。
“呵,”南長至聞言,不禁失笑,他走出電梯間,抬腳與榴月擦肩而過的瞬間,空氣突然震動如沸騰的水,腳下踩著的地面扭曲似一幅抽象畫。
只是一瞬間,榴月身軀僵硬如被定住。他后背浮現(xiàn)出一只赤紅似翟鳥的虛體,高足五六尺,聲啼如鹿鳴。
“這是,虛空深淵的氣息?”離長星驚呼聲起,已經(jīng)飛奔出電梯間與南長至并肩。
“嗯,好像是勝遇鳥,似乎來自虛空深淵無盡海域?!蹦祥L至神情嚴(yán)肅,眉蹙似山巒,目光幽深凝視著滿臉猙獰之色的榴月,見他似乎在承受著什么巨大的痛苦,臉上肌肉的扭曲了,整個人如被電擊著一般。
離長星同樣一臉嚴(yán)肅,“勝遇鳥的話,那應(yīng)該是附著水神信仰而生的精怪吧!怎么會出現(xiàn)在人間,還附著在一個人類的身上?!彼记跋牒螅傆X得這其中的古怪琢磨不透。
“不,這只勝遇鳥似乎早已死去,亡靈與榴月身體里的另外一個魂魄融為一體了。之所以會此時出現(xiàn),估計是受忘川手薄影響,零碎的不甘意識跑出來才會有虛體重現(xiàn)。”南長至說話間,幽藍(lán)的忘川手簿浮現(xiàn)在他右側(cè)半空中,與離長星左側(cè)半空同時浮現(xiàn)的另一本幽藍(lán)忘川手簿,交相輝映。
“人類與精怪融為一體?我真是孤陋寡聞了,前輩遇上過嗎?”離長星嘴上調(diào)侃著,全身卻開始戒備,保持蓄勢待發(fā)之勢。畢竟這樣的案件,他入職十一年還是頭一回遇見。
“極少,我也就遇上過一次,”南長至回了一句,目光始終注視著榴月的變化。不過少頃,那只勝遇鳥的虛體就漸漸模糊,最后一聲似鹿鳴的啼叫落下,便徹底沒有了它的身影。榴月也隨之臉色蒼白的倒下。
離長星長松了一口氣,雖然未有戰(zhàn)斗,卻依舊心有余悸。畢竟虛空深淵,這四個字就代表著人類止步,神明聚集之處。他身為忘川使,本質(zhì)上還是個人類啊。人常說,敬鬼神而遠(yuǎn)之,虛空深淵,更要敬而遠(yuǎn)之。
“為什么?為什么我活成了一個怪物?明明我那么喜歡他,”榴月躺在純白大理石的地上,手臂搭在眼斂上,說話的時候身體蜷縮側(cè)臥在一起。他聲音低如塵埃,卻又痛苦至極。
南長至與離長星對視一眼,面又戚戚,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榴月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回響在走廊里。
“那孩子,從小深受卟啉折磨,卻總是笑得很燦爛,總會喏喏得叫著哥哥。他那么可愛又那么堅強(qiáng)得讓人心疼。每一次,我都恨不得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當(dāng)有一天,我真的感同身受了,我以為是命運(yùn),是命運(yùn)讓我們雙生子再次融為一體。然而可惜,這是背叛!他辜負(fù)了我!”那最后一句,聲嘶力竭,憤怒與痛苦并存。他像只隱藏傷口多年的困獸,終于有一天扒開了腐爛生蛆的傷口。
“你是蒲月吧!”站在另一側(cè)的南長至突然篤定地說,他面無表情,眸深似海。蒲月榴月,相生相伴,大抵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也或許,從出生那一刻起,卟啉病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時光流逝,終是成為了禍端,吞噬了相生相伴的兩兄弟。
“吶,南長至叔叔,你告訴我吧,你是怎么死了又活了?或者你本來就沒死!”蒲月伸開手臂,慢慢坐了起來,他淺笑盯著那兩卷浮于半空之上的幽藍(lán)手簿,笑意越發(fā)深斂,“是那個吧!你活著始終是年輕模樣的真相,”他伸手指了指那半空手簿,盤腿坐在地上,像座蔑視人間的佛。
“哈哈,”一旁離長星終于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他桃花眸流轉(zhuǎn)著異樣的光芒,斜睨著坐在地上的蒲月,“你為什么那么想知道你叔叔,”他指著南長至,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來,與蒲月同一水平線。然后招回忘川手簿,拿在手中,摩挲著幽藍(lán)封面上繁復(fù)精致的圖案,冷漠的說,“你知道人死后的世界嗎?”他停頓了一下,然后才說,“或者,你聽說過忘川嗎?”
然而蒲月聞言卻是一笑,“我活著呢,為什么要知道死后的世界?”他言語不屑,甚至有淡淡的嘲諷之意。半晌才又道,“忘川就是你所言,死后的世界嗎?那么你手中的是什么?”他盯著離長星握在手中的手簿,依舊好奇心十足。
離長星有些意外他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在忘川手簿上,剛準(zhǔn)備開口說,卻聽身后的南長至已經(jīng)先一步開口了,只不過這話,頗有深意。
“你一定見過這手簿?或者說你一定見過類似于這本手簿的手簿?更甚至你還使用過?”南長至一連幾個發(fā)問,讓蒲月臉上乍現(xiàn)猙獰之色。
而接下來的話,終于讓蒲月情緒失控了。只聽南長至問,“你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占據(jù)榴月的身體,吞噬著不該吞噬的東西,都是拜那本類似的手簿所賜吧!”
“你胡說!明明是榴月拿著的,明明是他,明明是他把我害成了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是他呀!是我的雙生弟弟!是他!是他!是他!”蒲月抱著腦袋,一遍又一遍的念叨控訴著,仿佛魔怔了一般。
離長星站起身,看向南長至,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許遺憾和感慨。雙生子啊,天生的羈絆,卻變成了仇人。
人類,擁有著復(fù)雜多變的情感,同時也滋生各種各樣的情緒。好的壞的,深的淺的,而毀滅自身或別人的情感,有時候只是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