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優(yōu)雅盛裝中，部曲和諾拉依偎著走在街上，與周遭格格不入。
衣裙沾染血污，塵土遮掩在她們臉上手上和身上，再看不出任何高貴模樣。
如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流浪漢，甚至比他們還要瘦弱無用。
于是行人們紛紛捂著鼻子退讓。
他們想驅(qū)趕，又不想大聲斥責(zé)有失風(fēng)度，只能退讓。
密集人潮里竟然露出一片空地，諾拉牽起部曲的手，怡然自得走在其中。
不用在意他人目光。
雖然部曲不太懂得，諾拉看到行人的裝扮，想起來今天是舉行舞會的時間。
全城都能參與的舞會，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會萬分激動。
或許。
可是現(xiàn)在，諾拉看著身旁落寞躲閃的獨臂少女，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微不足道，現(xiàn)在的她也能做到的事情。
音樂適時響起。
輕柔的音樂撫過耳邊，讓心情不自覺變得平靜。
想要融入其中。
全城都聽到如在耳畔響起的輕柔音樂，是魔法或是奇跡無人關(guān)心。
舞會已然開場。
忙碌跟擺節(jié)奏的人群中，諾拉牽起部曲的手到眼前，笑著問：
“美麗的小姐，愿意跟我共舞一曲嗎？”
“當(dāng)然?！?p> 看著諾拉灰撲撲的笑臉，部曲欣然邀約，一如從前。
人群中央，兩人相互依偎翩翩起舞。
如蝴蝶游于花海。
無人注意到耳邊輕柔的音樂逐漸變調(diào)，動作逐漸加快。
他們?yōu)榱烁瞎?jié)奏，身體動作開始變形扭曲。
怪誕。
沒有任何人留神，只有少女喘著粗氣停下。
盡管身軀虛弱無力，可是歷經(jīng)磨難的精神不會遲鈍，她察覺到情況有點不對勁。
音樂喧囂而上，更加激昂。
人群越發(fā)瘋狂亂舞，完全不顧自身能不能做到，甚至讓肢體斷裂都無法停止。
鮮血，播撒大地，滲進泥土里。
地震。
突如其來，并越來越強烈的地震。
沒有人要逃，他們狂舞著倒地抽搐。
大地龜裂，有人掉落其中，吞沒于黑暗。
即使是在掉落的空中，他竟也在跳舞，不曾停止。
逃。
沒有理會發(fā)呆的部曲，諾拉抱起她開始逃跑。要逃去哪里雖然還不得而知，不過停留在原地肯定不是正確的選項。
就算被諾拉突然抱起，部曲也沒有反應(yīng)。她無法接受眼前的結(jié)局。如果一切注定如此，那么此前所有的掙扎與痛苦都算什么。
毫無意義。
事情發(fā)展不會因部曲逃避而停止，地震沒有停歇。
看不到盡頭，大地被塊塊掀起，林立的高樓轟隆隆倒下。
沒有慘叫，只有音樂在高漲。
抱著部曲的諾拉也終是被迫入絕境，看著四周的塌陷停下腳步。都是空洞，除了立足之地的一塊碎墻，最近的平地有四五米之遠。
搖搖欲墜。
其下，黑色的不祥的身影越發(fā)清晰，諾拉低頭看到其鱗片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
不想死去，不想看著她死去。
對生命的渴望讓部曲振奮精神，讓她開始思考如何去面對，而不只是逃避。
閉上眼，集中精神。
空蕩的左臂有隱隱約約的聯(lián)系感浮上。
有種能握緊的感覺。
力量開始涌現(xiàn)。
沉思的部曲驚詫睜開眼睛，看到左臂還是空空蕩蕩，并沒有重新長出?？稍谒母杏X中，左臂卻又仿佛存在，只是換了一種形式。
于是部曲握緊拳頭，用想象中的左臂。
地震一時停止，龍的動作一瞬停滯。
仿佛受到挑釁一般，它的動作更加暴亂，背上黑色霧氣交纏成數(shù)條粗壯的藤蔓朝著部曲撲殺而來。
速度極快。
感受到力量恢復(fù)的部曲沒有選擇自己躲開，她抱起諾拉猛地擲出，使其落到空曠安全的大地上。
因此躲閃不及，她被藤蔓重重纏繞。逐漸收緊的藤蔓里，部曲連細微動作都非常吃力。
藤蔓捕獲到目標之后開始縮回，速度極快。
眼看就要觸及龍的身軀，僅剩無余的時間里，部曲做出一個決定。
不想死去，不想看著她死去。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剩下一個了。
高速運轉(zhuǎn)大腦，她的瞳孔邊緣有淡淡的銀色輝光隱現(xiàn)，稀薄得如同錯覺。
不想死去，不想看著她死去。
“呵。”部曲慘然一笑，終究還是要面臨抉擇的時候。
自私自嘲。
奮力從藤蔓里掙脫出空隙，部曲右手摸索著觸碰到銅鏡。不需要取出，即使只是肢體的觸碰就已經(jīng)足夠。
指尖撫摸著魔鏡，部曲嘴里喃喃地問道：“魔鏡啊，魔鏡?！?p> “告訴我……”
藤蔓碰撞到龍軀，如躍進水中。
在部曲即將被吞沒，只剩頭顱和半邊身軀的時候，她說出了最后的話語。
“宇宙怎么會終結(jié)？”
聲音微弱，如同繞轉(zhuǎn)在唇邊。
不過魔鏡本就能聽到人類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又何況已經(jīng)說出口的訴求。
寂靜。
世界萬物瞬間失聲。
靜止。
藤蔓也好，龍也好，掉落的塵土石塊也好，都保持在前一刻。
沒有后退，沒有前進，如同時間被抽去。
魔鏡開始顫抖，從部曲衣裙中升起，停留在她眼前。
其邊框上有細密花紋浮現(xiàn)，是巫師所使用的，古老到世界最初之時的文字。部曲不該認識，也不可能認識這種文字。
可是現(xiàn)在，她卻能清楚地認清紋路中蘊含的意義。
“這落幕盛宴盡入…眼中。”
情不自禁地詠頌出聲。
寂靜的世界里，只有部曲的聲音在回蕩。盡管她只是說出一句話，聲音卻不斷在重疊反復(fù)，直至最后仿佛有無數(shù)人在詠唱歌頌一般。
無法記錄的是名字。
名字，部曲分辨不清。
名字寫在上面，能被她看到，能被她念出，卻無法被她理解。
是一個字，兩個字，還是三個字或是更多，部曲無法分清，甚至無法在她認知里留下痕跡。
可是名字，確實是被部曲說出口，盡管她自己都無法理解其意義組成。
如看到墻壁層層剝落，如從渾濁深水中探出頭顱。
世界背后，或是世界其下的祂睜開眼睛，看到魔鏡前詠頌其名的她。
于是瘋狂，于是混亂，于是世界最初與最后的知識紛紛涌入部曲的大腦，根本不去管她能不能承受。
或許可以名為真實。
跌落，跌落。
城市與龍悄然消失，部曲在虛空中跌落。
此時的她無暇去關(guān)注外界變化，沉溺在痛苦中無法自拔。
痛，痛，痛，痛，痛，痛。
如燒紅的鐵棍插進大腦里狠狠攪拌，各種繁亂復(fù)雜的表象現(xiàn)象原理情理融合又被打翻，連自我的存在都難以維持。
某個瞬間，部曲覺得通悟世界流轉(zhuǎn)的奧秘；某個瞬間，她又發(fā)現(xiàn)一切毫無意義。
分崩離析。
所謂意志，所謂堅持在其面前一文不值。
困倦的，她只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