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那一日
我閉目在經(jīng)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jīng)的真言”
“姐，我最近覺著，你有些不一樣?！泵餍∪f呲溜著泡面說。
“什么不一樣?”
“你做了很多，你以前沒做的事情?！?p> 洛木有些無語，有什么不一樣的，雖然她喜歡按照計劃生活，但不代表一成不變。
“你會繼續(xù)讀碩吧？”明小萬問。
“怎么突然會問我這個?”
明小萬也說不出是種什么感覺，自從那個長得帥的男人出現(xiàn)后，他就覺得好像某些既定的軌道發(fā)生了一些偏轉(zhuǎn)。
“你很想我留下來繼續(xù)讀書？”
明小萬撓了撓后腦勺，“我當然想了。我表哥更想。你現(xiàn)在若是回國了，表哥暫時走不開。異地戀本來就很難了，要是異國……”沒過腦子說得話，明小萬沒想到會遭來洛木冷得幾乎凍死人的眼神。
她無奈的強調(diào)，“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p> “是你把他當普通朋友，他可不把你當普通朋友。”明小萬有幾分賭氣，這幾日洛木對萬辰亦的逃避讓他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
作為親戚，明小萬可以說從小是在表哥的光輝形象里長大的，說實在的，他從沒看見表哥對誰這么上心，沒見過表哥那么頹的樣子。
也許是出于兄弟情義，也許作為男人的同情，總之今天他就得問問清楚，這萬年冰塊心到底是怎么個想法。
“我不管他怎么想，我也管不了?！甭迥居行鈵?。
“洛木，你這么說話，就很不負責了。表哥追你，你別說你看不出來??！”
洛木垂著眸子，不說話。
“他追我我就一定得答應?他喜歡我，我就得喜歡他?”洛木的反擊，夾雜著她對感情陌生又無奈的看法。
“你懂什么是喜歡嗎？你喜歡過人嗎？表哥對你多好你難道都看不到嗎？”
“我……”洛木對上明小萬吵的面紅耳赤的眼睛，一下語塞。
她的確還不懂什么是喜歡，她確實沒有喜歡過人，她的生活從來就是按部就班的長大。萬辰亦對她的好，她豈會看不見，只是因為不懂，所以她不敢輕易回應，相比直面感情，她只想逃避。就像是為了逃避親情，她一個人遠走異國。
02
那場爭吵，來得毫無征兆，去得毫無波瀾。
明小萬等洛木回房間后，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方面對自己能懟上洛木而佩服的五體投地，一方面就開始無窮無盡的后悔。洛木的話在理，而且他一個外人，是不是話說得太多、太重。
在房間里待了一天的洛木，腦子里不停地浮現(xiàn)起宮澍的樣子。一個是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一個是一直幫助她的萬辰亦，原本毫無關聯(lián)的人，居然彎彎繞繞在她心里擰成亂麻。
直到，洛陽的電話打來。一個晴天霹靂對著洛木就直劈而來。
“洛木，快回來，你姑姑她……她快不行了。你快點。”洛陽是她姐姐，平秋姑姑的女兒
這個消息，對洛木是致命的。洛平秋，是她父親的親妹妹，更是帶她長大，如父如母的姑姑。若要說她洛木這輩子欠著誰，也就只有姑姑了。
洛木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她的手不停地在抖，腦子里是姑姑那慈眉善目的樣子。健健康康的姑姑，怎么一下子就……
她不敢去想，不敢相信。房間里噼里啪啦的聲音，引起了明小萬的注意，他站著門口偷聽，也不知道洛木在做什么。
難不成，真是因為和他的爭吵，讓洛木生這么大氣。
明小萬躊躇不定地在門口站著，正要敲門認錯。就被摔門而出，提著行李的洛木嚇著了。
“唉～你，你你這什么意思？你不會是要走吧？姐，姐，姐我錯了我錯了?！泵餍∪f看著洛木要走，急得都要哭了。要是因為他的話，把洛木氣走，表哥不把他撕了。
或是看著明小萬擋在身前，分分鐘要哭了的樣子，洛木緩著神，“小萬，我沒生你氣?！?p> 此時此刻，說一句話都像是在耗費她的心力。
“我家里出事了，我要馬上回去?！甭迥镜哪樱屆餍∪f放松下來不是因為他而走，但又馬上緊張起來，能讓洛木這樣，當是不小的事情。
他沒多問，知道事情嚴重，“你別急，也不知道最近的航班是多久？”
對??！光著急，洛木還沒有查航班，拿手機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讓表哥送你去機場吧！他應該有辦法訂到最近的航班。”明小萬小心翼翼地提起萬辰亦。
??聽見洛木的事情，萬辰亦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趕到公寓，接洛木去機場，并且?guī)退I好了最近一班回國的航班。
??車上。
??洛木坐副駕駛，望著窗外，強忍著淚水。
??“阿木，我這邊有事不能陪你回去，你要是有事，給我電話，我會找朋友去幫你。我這邊忙完也會馬上去找你的?！比f辰亦很擔心她。
??強制壓住心里翻涌的悲傷，洛木沒有回應他。
??下車時，萬辰亦想送洛木進機場大廳，被洛木拒絕了?！爸x謝你，機票的錢我會轉(zhuǎn)給你。還有……對不起，我們只能是朋友?！?p> ??洛木本不想在今天說這番話，萬辰亦好心送她，卻要人家?guī)е鴤亩鴼w。但洛木有種感覺，這次回國，許多事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斷則斷，才不會反受其害。抱歉，萬辰亦！
??洛木匆匆?guī)е欣铍x開，她不敢回頭，不敢面對萬辰亦悲傷的樣子。
???
??坐上飛機，洛木的心空蕩蕩的。剛剛跟洛陽通完電話，原來姑姑一年前就已經(jīng)查出了胃癌，一直在做治療、手術，沒有告訴她是怕她擔心。
??姑姑說，“木木一個人在國外生活，夠苦的了。別再讓她掛心了?！?p> ??當初父母離婚，都不要她，她就像個沒人要的玩具一樣，被推來推去。姑姑一個人帶著女兒在外地生活，自己的生活本就不富裕了，卻在聽見洛木沒人要的時候，義憤填膺從外地趕回家，帶走了她。
??洛木至今記得，姑姑那風塵仆仆趕到的樣子，腳上的布鞋都開了膠，牽著她的手卻一刻也沒放開。
??姑姑說:“別怕，跟姑姑走。姑姑給你一個家?！?p> ??滾燙的液體在眼眶里流轉(zhuǎn)，那冷暖交織回憶，在心里浮現(xiàn)。
??她閉著眼，努力不讓眼淚掉下，十幾年了，太長時間沒有這樣的感覺。
??心中情緒交雜，以至于她沒有發(fā)現(xiàn)身邊落座的人。更沒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一雙皓瞳幾次在她身上流連。
??飛機起飛平穩(wěn)后，身邊的人叫了服務，讓空姐拿了一條毛毯。
??一條毛毯輕輕搭在洛木身上時，她猛地睜開了眼。
??那個模樣，就像是初見一般。在她心里重重的打開一條縫隙。
??宮澍。
??他們四目相對，這該是第幾次，這樣的畫面。當洛木反應過來時，強忍許久的眼淚，終于找到宣泄的地方。
??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斷了線一般從她的臉頰劃過。宮澍有一瞬間的慌亂，這個女孩為什么有些熟悉？
??“我……”
面對洛木的哭泣，宮澍慌了神。他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他慌亂地坐回了位置，僵硬的樣子看出他的不自然。
而洛木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tài)，就著袖子胡亂地抹著眼淚，卻一股心酸涌上心頭，眼淚怎么也擦不完。
宮澍做了一番思想斗爭，“小姐，你沒事吧？”他見洛木滿手淚漬，本就哭得紅腫的眼睛，被揉的更紅，伸手擋住了洛木想要繼續(xù)揉眼睛的手。
宮澍拿出紙巾，放在她手里，“用這個擦。”他說。
終于，洛木慢慢平復了一些心情，撇過頭，她有些害怕，害怕這個“陌生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但可能連她自己心里，都沒有意識到，她竟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流下了強忍一路的眼淚。
飛機一路平穩(wěn)安全到達S市，轉(zhuǎn)機時，洛木瞧著宮澍向出口走去，那一剎，洛木幾乎就跟著他邁步，回神片刻，洛木自己都略感羞惱，匆匆趕往自己的下一站。
洛木沒去想，未來是否能再遇上宮澍，但這時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路風風火火趕回S市，洛陽叫了男朋友胡生淮到機場接洛木。
這是洛木第一次見胡生淮，他是一個帶著黑框眼鏡，鼻梁微塌，眉眼秀氣的典型理工男。洛陽是個長相御姐范，但為人溫和的女生，洛木一直以為姐姐會配一個陽光帥氣的男生，那樣生活才會如沐春風，但姐姐就是找了一個老實踏實的男朋友。
簡單的寒暄后，洛木問起姑姑的情況。
胡生淮開著車，一手扶了扶眼鏡，“阿姨一直很想你，癌細胞一直在擴散，這段時間也越來越……唉～昨天，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但是今天阿姨氣色各方面又忽然好很多，你姐她怕阿姨是，是……就催你回來。”
聽著胡生淮的描述，洛木甚至能想象到姑姑一個人對抗病魔，又假裝自己沒事的模樣。姑姑很堅強，像一個戰(zhàn)斗士一樣守護著她和姐姐的童年，多少次看見姑姑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為了兩個孩子的生活而辛苦工作、焦慮犯愁，她都覺得這個世界欠這個美麗女人一份遲到的幸福！
想至此，洛木的心里，像割肉剜心般疼痛。
03
趕到醫(yī)院，姑姑又一次被送進手術室，這一次是搶救。洛木到手術室門口時，家里的一些親朋已經(jīng)圍在手術室外，還有那個她痛恨的人，也站在門口焦急等待。
洛陽先看見她，帶著一臉縱橫的淚痕，“木木。”她哭著跑過來，抱著洛木。
看見消瘦憔悴的姐姐，洛木知道，姑姑這一遭受了不少罪。
洛木咬著牙，她不能哭，也不敢哭，她憋著一股氣，她怕這股氣泄了，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她一下一下?lián)嶂憬愕谋常昧Φ谋е憬?，就像兒時她們相互取暖，在黑夜單薄的被窩里等著姑姑回家一樣。
“姐，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對不起……”洛木從不說對不起，她覺得如果每件事都能做好，為什么要后悔，為什么會有抱歉。她不喜歡說對不起，她不想后悔?？蛇@時，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說什么，才能挽回一點姑姑的生機。
姐妹的互相依靠，讓周邊的親友也動容，胡生淮看著悲傷難過的洛陽，眼睛也泛紅。
洛平川看著洛木，眼里復雜的神情，在洛木無意一瞥中，化成愧疚，最后消逝。
站在離手術室最近，不時向門縫里張望的中年男人，是洛木的親生父親---洛平川，平秋姑姑的親哥哥。
洛木只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覺得有些熟悉，然后本能的去回避關于他的記憶，所以她也沒有打招呼，更不屑多看一眼。
扶姐姐坐在一旁，姐妹倆緊緊抓著對方的手，努力的從對方手里找到一點支撐。
她們都在祈禱，祈禱她們最愛的人，能夠平安。
終于，手術室的大門開了。姑姑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三天后，平秋姑姑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胃癌晚期，癌細胞又擴散得快，姑姑被病魔折騰得不成樣子，枯黃稀疏的頭發(fā)、干癟消瘦的皮膚、如柴憔悴的模樣，讓洛木的每一眼都像刀子一樣扎著自己的心，可是再痛，她也貪婪地看著姑姑，看著這世上唯一愛她的長輩。
洛陽看母親睡著后，拉洛木出了病房。
洛陽告訴她，姑姑的病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姑姑怕她擔心而瞞著她，這段時間化療、手術都做了，各種罪也受了。
“你看，媽媽她醒來第一時間就是找木木，你倆就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甭尻栢恋?，眼角泛著淚光。“醫(yī)生說，媽媽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甭尻栒f。
洛木不敢回答，轉(zhuǎn)身回病房守著睡熟的姑姑。突然記起小時候姑姑才把她接走的那天，她發(fā)了高燒，姑姑大晚上背著五歲的小洛木走了三四個小時去醫(yī)院，守著洛木一天一夜沒有合眼，每次從夢中醒來，就是看見姑姑一臉擔心的看著她，雙手緊緊的握著她的小手。
回憶一幕幕浮現(xiàn)，洛木握著姑姑的手，眼淚順著手背一滴滴滑落。
“木木。”姑姑醒了，看著洛木的眼神有些茫然。
洛木，轉(zhuǎn)過頭，胡亂擦了幾下眼淚?？粗霉?，有些撒嬌道:“姑姑?！?p> 姑姑笑了，手輕輕回握了一下洛木。而這時，洛陽和胡生淮也帶著保溫桶安靜地走進病房，站在一旁。
姑姑示意洛陽走近些，她一手拉著一個女孩兒，就像小時候一樣。
“陽陽，木木，我想回家了?！惫霉谜f著，就像曾經(jīng)說:“陽陽，木木，我們回家?！币粯樱瑴厝?、慈愛。
洛木和洛陽對看一眼，她們都忍著最大的悲傷，笑著說:“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