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南辰，在七月初七那日的長安街頭。我悄悄從府里溜出來，本想出來逛逛，不想剛翻過墻，就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幾個丫鬟在后面追我，街上人多得很，沒顧著看路，便同他撞了個滿懷。
那日的情形，我記憶猶新。他身著素色長袍，身后背著書簍，書本散落一地，他不顧自己腦袋上的疼痛，只顧俯身去撿地上的書本。
這個人看起來呆呆的，一身書生氣，卻掩飾不住他俊秀的臉龐。
直到將簍子里的書全都拾起，他才注意到還在地上揉腦袋的我。他有些懵，慌里慌張地將我扶起，手足無措的樣子真是讓人好笑。
“姑娘，你沒事吧......”
我想，今后怕是再難遇到像他這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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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為了我的陪讀先生。名正言順的那種。
其實說白了，他大多時候都是在自己用功，幾乎日夜苦讀。他同我講過，自己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此來長安便是為了能考取功名，也算對得起家人。
我經(jīng)常坐在他的左邊，安安靜靜的陪著他，時不時扭過頭去偷瞄。他認(rèn)真讀書時的樣子特別好看，陽光照在他的側(cè)臉上，會發(fā)光。
他說，等他考取功名，便向我爹提親。
我信他，所以我愿意等。
只是未曾料到，先等來的卻是我和守業(yè)哥哥的婚約。
我也從不知道，守業(yè)哥哥對我，竟存了那樣的心思。
那日的晚宴，是我第一次與爹吵架。我不知道為什么爹一定要讓我嫁給守業(yè)哥哥，明明從小到大什么都依著我的爹，這次的態(tài)度竟然如此堅決。
可我同樣知道，若是沒了我，南辰就真的完了。
于是，我做了不孝女，同他一起離開了許家。下場便是與許家斷絕了關(guān)系，從此家譜上也再沒有我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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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曼陀羅花開的特別好，我很喜歡。
本以為，我們兩個人，一個舍了榮華，一個棄了名利，就可以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誰知，守業(yè)哥哥找到了我們。
“許府，被抄家了?！?p> 鍋里的菜發(fā)出滋滋的聲音，我都沒有聽見。只覺得那一刻，眼前一片灰白。
我一滴淚都沒有流，只是抱了一會南辰。
被抄家的原因，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無非是官場之事，爾虞我詐的事情我都懂，無心害人，卻永遠防不住別人的賊心。
我從林子里尋了些木頭，搭了個簡易的木桌，桌上并無其他，放的只是爹娘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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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辰又拿起了書本。像從前在府里那樣，我們之間話說得少了，不再像從前一般親密，變得陌生了許多，可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我。
我沒什么能幫他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幫他料理好日常的瑣事，讓他不必為此煩心。
努力了一年，結(jié)果卻差強人意。
南辰落榜了。
他丟了魂的樣子我記得很清楚。我甚是明白，以他的才華，就算不能高中，也總不至于落選，如今的情形，只是因為我們無權(quán)無勢，又沒有錢財去賄賂考官罷了。
時隔多年，趁他外出，我又一次踏進了將軍府的大門。
“守業(yè)哥哥，我想請求你，幫幫南辰?！?p> 雖然我一向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人，但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有些時候，權(quán)力真的是很重要的。
好在他還愿意幫我，我心里自是明白，虧欠太多，今生無力償還，唯有來世相報。
第二年，南辰終于如愿以償，成了禮部侍郎。我知道，這也是守業(yè)哥哥舉薦的緣故。
接過圣旨后，他激動地一把將我抱住，很久都沒有放開。我都快忘了，他有多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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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我們每日獨處的時間更少了。他幾乎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處理政事，除了吃飯，我?guī)缀跻姴坏剿?p> 守業(yè)哥哥好多次想去找他，都被我攔下了。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所以我可以繼續(xù)等。
府里有丫鬟，瑣事不需要我動手。于是我每日便閑下來照顧一下院里的花。院子里有很多曼陀羅，是南辰特意差人從外面移植過來的。
野生的曼陀羅，看起來要比人養(yǎng)的精神些。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這花時，我對它便有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沒有緣由的喜愛。
這樣平淡的日子過了三年。三年后，南辰升為禮部尚書，他下朝回來，并未像從前那般把自己關(guān)進書房，而是將我一把圈進懷里，伏在我耳畔輕聲道：“婉兒，我終于可以娶你了。”
于是，我穿著大紅嫁衣，頂著李家義女的身份，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進了蘇家。
洞房花燭夜，他莫名用力捶著自己的胸口，把我抱在懷里，像是弄丟了心愛的玩具的孩子一般泣不成聲。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終究沒有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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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處理政事的時間少了，每日更多的是陪著我，陪著我鬧，陪著我玩。有一剎那我甚至出現(xiàn)了幻覺，像是回到了他剛來許府當(dāng)我的陪讀先生的那個時候。
沒多久便收到了守業(yè)哥哥的請?zhí)履镒邮顷惣业拇笮〗?，名喚陳景妍。陳家也是書香門第，而且據(jù)說那位陳小姐傾心守業(yè)哥哥多年，我真的很為他開心。
半年后，李夫人便有了身孕。
南辰一直想要個孩子，我很明白。因為自打那日知道了這個消息后，他就整日在我耳邊暗示，卻總是被我無情的岔開話題。
“蘇先生，我的生辰快要到了哦?！?p> 當(dāng)我看見整院子的曼陀羅時，直接跳到了他的身上。每日在府里溜達，我都沒注意到他什么時候又開辟了一處小花園，種滿了曼陀羅。遠遠望過去，一片綠色中趁著些許白色的花朵，倒雅致得很。
為了獎勵他，我輕輕吻上了他的唇，不想?yún)s被他直接抱進了臥房內(nèi)，一夜未眠。
守業(yè)哥哥有了個兒子，取名“亦安”。
宴席上，我第一次見到了李夫人。她溫婉可人，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里，滿滿都是守業(yè)哥哥。
“你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嘖嘖，哪里像大家閨秀了？”
南辰酸酸的沖我道，我假裝生氣的踩了他一腳，沒好氣地回他：“羨慕??？晚了！下輩子我管不著，反正這輩子你就受著吧！”
守業(yè)哥哥端著酒杯走來，酒杯剛剛湊在鼻子前，胃里便傳來一陣惡心的感覺，我捂著嘴，動作有些大，驚動了南辰，他對賓客致歉，趕忙扶我到偏方休息。
郎中搭了脈，卻一臉歡喜地道：“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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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回去后，南辰高興壞了，就連他考中時，都沒有現(xiàn)在高興。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不高興了。為了讓我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他幾乎任何事都不許我親自動手，整日把我關(guān)在府里一步也不許外出，我抗議了許久，卻毫無用處。
他在書房的時間更少了，每日就是陪著我，陪著我，或者盯著我的肚子傻笑。
李夫人過世的消息，來得有些意外。
據(jù)說是她的父親因謀害朝廷命官而殃及全家，李夫人因為守業(yè)哥哥的緣故并沒有受到什么牽連，但卻因為傷心過度而臥床不起，沒多久便去世了。
南辰執(zhí)意不許我前去，為了孩子也不得不如此。只是想到那個才一歲多的孩子還有守業(yè)哥哥，我就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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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突發(fā)奇想要回茅草屋看看，南辰拗不過我，便全程都小心翼翼地護在我身邊。這里的夜靜極了，看著小溪上微微泛起的漣漪，雖沒有驚濤駭浪，卻延綿不絕。我拽了拽他的衣袖。
“以后，我們女兒的名字，便喚作‘淺汐’?！?p> .................................................................
再次從疼痛中蘇醒過來，身旁就只有南辰和在襁褓里的汐兒了。
眉間那一朵彼岸花，醒目得很。這花原是象征好姻緣的，我想，汐兒以后定能嫁給一個滿眼都是她的好郎君。就像我一樣。
我累極了，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靠在南辰的懷里，聽他在我耳邊說我們從前的事。
他無聲的淚滴落在我的臉頰，冰涼，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摸了摸他的臉。
我能感覺到他握著我的那只手在微微顫抖，這家伙，就是喜歡大驚小怪。
眼前的一切開始慢慢變得模糊不清，可我卻能清楚地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聲喚我的名字。一遍，兩遍......
漸漸地，我開始聽不見他的聲音，開始恍恍惚惚，直到我的世界變得完全安靜。也是，陪了我這么久，他定是累極了。既如此，那便讓他好好歇息吧。
我努力揚起嘴角。若是睡覺都不開開心心的，那定會做個噩夢。
眼前浮現(xiàn)出的畫面如走馬觀花，那些已經(jīng)過了許久的事情，好像就發(fā)生在昨日。
可惜的是，人若是死了，便不會再記得這些美好的回憶了吧。
眼睛不受控制地開開合合，最后再也支撐不住，蓋住了最后的那一抹光。
世界安靜極了。
“若是下輩子，我不記得你了，請你一定要纏著我，就像這輩子我一直纏著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