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那扇窗王居亦的目光一直在那個背影上打轉，女人雖是上了年紀，綢緞料子的衣物穿著體面妥帖，發(fā)髻里稍有花白的發(fā)絲清晰可見。
只聽著女人在唱著——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
單單只這幾句王居亦并不知是何意思。
站在柜前抓著藥方，知道管樑早已進門趙伯希不急不慢，抓完藥方打包好差人送出門去，轉身又面對那一人多高的藥柜，并未理會管樑。
“生意不錯？”
半靠在柜臺管樑看著外間前院里來來去去的病人，手里把玩著從柜上拿在手中不大的秤砣。
“醫(yī)者行醫(yī)，治病救人，若真是拿生意說話，豈不俗氣！”
“呦，沒曾想咱趙醫(yī)生也有這樣的覺悟，”說這話里管樑語氣里極盡玩笑。
趙伯?；厣韺⑹掷锏乃幏椒旁诠衽_上，抬首間看著管樑是十足的笑意，原就是不差的皮相，西裝搭上那金絲眼眶，如此斯文敗類。
居岑寂見趙伯希第一眼就同管樑說過，若趙醫(yī)生是個女人他便娶了，奈何趙醫(yī)生是個男人，生生可惜了那一副好皮囊。
這副皮相，居岑寂早年沒少拿來打趣過。
“三爺今日如何？”
“還未醒?！?p> “那你怎么有時間來我這？”
“二小姐差我來接你入府，三爺常日不醒她心里放不下。”
“舊疾，本就急不得。沒什么大礙，體內淤積清理出來就行?！?p> “幾時能醒？”
“也就這兩日了?！?p> 兩人話語里并未有多少擔心，居岑寂舊疾一犯，稍稍嚴重時總要睡上些許時日，只是往年都是在葁園修養(yǎng)，府里一眾都沒見過他這般，自然是要心中有些許想法，又碰上碼頭的事情氣血攻心，吐出的那一大口鮮血更是加重著想法。
管樑沒再說話，視線一直盯著手上的那枚秤砣。
“與其在我這，不如去把事情處理了?！?p> 關于六當家的碼頭一直都是居岑寂過手，自從蘇霖的事情發(fā)生以后居岑寂甚少直接讓管樑過手些許事情，不僅不過手，之前那些正在慢慢一點點的收回去。
六當家的碼頭事件他一點沒插手，居岑寂有意不讓他插手。
每次一談及碼頭這件事情居岑寂都會找理由讓管樑去做其他事情。
私下里管樑也稍稍打聽一番，總歸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三爺都沒辦法處理，我又能怎么做?！?p> “三爺是三爺的辦法，管二是管二的辦法?！?p> 趙伯希轉身面向藥柜，背對著管樑說道：“同樣是清熱解毒，玄參可治，地骨皮可治，連翹亦可治，可不同的藥有著不同的藥性，有的性溫和，有的正相反，對癥入藥，方可要到病除。也不妨有些需要兩兩相克，以毒攻毒?！?p> 管樑聽后將秤砣放在柜臺上，一秤一砣，兩兩相對。
“管二，你可明白？”
“趙醫(yī)生屈才!”
“管二客氣?！?p> 想及方才在大街上見到的背影，管樑心中猶豫，看著趙伯希的背影，話都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回身見對方的模樣，趙伯希問道：“心里有事？”
“瑜——”管樑吐出一個字，而后又頓住想想又不可能：“沒事，是我想多了。”
“看來還是閑，若真是手中無事不如來我醫(yī)館，我還缺一個煎藥的，思來想去你最合適?！?p> 正說話間王居亦從門外進來，看見管樑三兩步上前走到他的面前。
“樑叔，可算找到你了，這醫(yī)館可真難走?！?p> 王居亦一向不喜歡中式建筑的廊院，彎彎曲曲入口又多，出口自是少不得。
居府大，他又不怎么記路，小時候經常在府里走著走著就迷了路，總是要到飯間才能被丫頭婆子們巡回，后來居葁玖便從鋪子里買回一個小巧精致的銀鈴鐺，用一根紅繩拴在他的左腳脖子上，只要一在府里迷路，居葁玖總能循著鈴鐺的聲音找到他。
那時候居府只有他們倆個年幼且歲數相差不大的孩子，居老爺子還健在，小東樓的一切事宜都交至居岑川手里，含飴弄孫成了他最后年月里的所有事情。
每回后花園兩個人捉迷藏，無論王居亦藏在哪里都會被居葁玖發(fā)現，一直以來他都想不明白原因，直到長大以后他才知道是因為那個銀鈴鐺泄露他的行蹤。
鈴鐺如今早已丟失，居葁玖曾說再送他一個，在鋪子里他拒絕了她的好意。
他對居葁玖說再等等，居葁玖并不明白他到底在等什么。
東西丟了再尋一個原樣代替便好，即便不是從前那個，至少都是可以彌補。
那時居葁玖一直抱著的都是這一個想法，自小她被照顧的太好，丟了壞了任何東西只要是她要，居岑寂一日不到便能還她一個原樣的東西來，她從沒體會過那種感覺，那樣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往后終有一日她也懂得。
王居亦今日穿著與平日里差別太大，以至于趙伯希一眼并未認出他來，花里胡哨的襯衫只讓他覺得像極了常年混跡大都會里的不良少年。早年他也曾出國學醫(yī)，新奇的事物早已見多不怪，骨子里的傳統(tǒng)還是讓他接受不來一些事物。
趙伯?？粗蹙右啵瑥墓衽_里走出來到他的身邊，仔細看了看他。
“趙叔怎么這樣看我？”
“張嘴伸舌頭我看看?！?p> 王居亦不知他要做什么，搖著頭向后退了兩步。
趙伯希向前追上兩步，看著他道：“張嘴?！蓖蹙右嘀皇菗u著頭，趙伯希直接用手捏住他的臉。
“張嘴伸出舌頭，我看看?！?p> 被趙伯希拿住王居亦不敢亂動，只得向管樑用眼神示意求救，管樑剛想有些動作只聽得趙伯希開口道：“他有病。”
他有病這三個字聽的只想讓王居亦在心里罵上他千句萬句，他這樣好好地非說一句有病。
“你聽話些，伸出舌頭，既然趙醫(yī)生說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兩個人的目光都緊緊鎖在他的身上，他只好乖乖伸出舌頭。趙伯?？戳艘谎鬯砷_自己的手，一邊走回藥柜前一邊說：“開兩副藥回去喝，另外最近忌葷腥。”
“我不要，我沒病。”
這樣硬生生被人說自己有病，王居亦自然是一萬個不愿意，尤其是聽見還要喝上幾副中藥，忌了葷腥吃素，是要他做和尚不成，仔細一想更是不愿意。
“不要，我真的沒病——”
趙伯希停下自己抓藥的動作，轉回身看著他只道：“若是病入膏肓，可別怪我沒有救你?！?p> 他一聽，怯怯的問道：“這？這樣嚴重？——”
趙伯希點頭示意。
“那——”王居亦聲音又弱了幾分：“那就喝上幾副——吧——”
趙伯希轉回身繼續(xù)抓著藥，只聽得王居亦又弱弱的說道：“能不能抓一些甜的藥草，我不喜歡吃苦?！?p> 管樑聽著只覺著可笑，這世間大抵沒有一個人喜歡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