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年特別篇——番茄煮特斯拉斯堡香腸，西伯利亞快車以及鮭魚一般的人生

　　燈光驟起，青年的臉被照亮。透過身側(cè)的落地窗，還能看到濱汐夜市的幾點星火，駐足遠眺了一會，身上不免泛起一陣寒意。

　　好快，又是一個晚秋時節(jié)……青年轉(zhuǎn)身回房取來大衣披上，一邊閉目養(yǎng)神，一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周年了，約幾個人來聚聚。

　　第一個電話打給老師——白望秋。

　　“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

　　關(guān)機？青年愕然驚醒，又不免自嘲地笑笑。老師已經(jīng)不在了……半年前的一次跨區(qū)校際演講活動后，濱汐大學(xué)最老資格的白望秋教授溘然長逝，沒有痛苦。

　　白老教授是他那一批教員中的最后一位了，他的離去，意味著一代人的逝去，這個時代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交到了新一代人的手中。

　　青年默然垂下手，長嘆一聲，揉了揉眉心……這一年發(fā)生的事可真多啊。

　　第二個電話打給趙一玄。年初的時候，一場慘烈的車禍讓這位優(yōu)秀的青年幾乎失憶，但好在有葉懷柔的精心照顧，現(xiàn)在已轉(zhuǎn)入療養(yǎng)院靜修，只需定期復(fù)查就好。

　　哦對了，還有葉紙，年中高考結(jié)束后，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濱汐大學(xué)。但是她開學(xué)后即休學(xué)一年——為了照顧趙一玄。

　　“歪歪歪，哪位？”手機另一邊傳來歡快的女聲。

　　“是我啊，玄哥他不在啊？”

　　“嚯嚯哈哈哈，這不是小丸子嘛～”

　　電話這邊，青年啞然失笑。

　　“唔唔，玄哥他去做這個季度最后一次理療啦，你要找他的話，我叫他回來了以后回你就好啦。拜拜拜拜，我在追劇呢！”

　　“嘟……嘟……嘟……”

　　青年額頭不禁降下幾條黑線，這個葉紙，每次都這樣……

　　第三個電話打給上官。這位和葉紙同年的人，卻仿佛早已褪去了稚嫩，一舉一動都越發(fā)深沉。

　　不過各位應(yīng)當(dāng)理解，在這一年里，上官的唯一一位兄長也因故去世，剛剛步入大學(xué)卻要承擔(dān)一個學(xué)生不應(yīng)該擔(dān)負的重任——繼承管理家中的圖書館。

　　“喂，市丸??？難得來電話，有什么事可以效勞嘛？”話雖客氣，語氣卻頗為冷淡。

　　青年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

　　“喂喂喂？人呢？說句話??！”隔著手機屏幕都能感受到一絲不耐煩，“我這新進了一批古籍，沒事的話我還有一堆事要做呢。掛了??！”

　　“誒誒，就是一周年了嘛，過來聊聊？”

　　死寂。

　　“好?！彪娫挶粧鞌?。

　　窗外已經(jīng)泛出了魚肚白，他去給自己準(zhǔn)備早飯。

　　將鍋中的水燒開，拿出冰箱中的番茄，再用開水燙去皮。

　　將大蒜和現(xiàn)成的蔬菜切碎，加入番茄泥做成番茄醬，最后放入特斯拉斯堡香腸，咕嘟咕嘟煮至熟透。

　　青年不經(jīng)感慨，原以為這種香腸不再銷售，不過還是在青山的紀(jì)伊國屋超市被他買到了。

　　把滿滿一盤香腸蔬菜伴隨著番茄醬一勺一勺送入口中，大口咀嚼，吞咽，消化。

　　盡管只是以簡單的一個人的早飯，他還是覺得應(yīng)當(dāng)認真對待。

　　吃罷踹上鑰匙出門，有個有趣的人，他想親自去見見。

　　當(dāng)他站在濱汐市初級中學(xué)大門口尋找顧問時，三個保安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

　　“拜托，我又不是什么壞人。”

　　他無奈地睜了睜緊瞇的眼睛，試圖讓自己的面容顯得更加和藹些。

　　那些來上學(xué)的初中生無不好奇地將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好嘛，也不壞。

　　人流漸稀，他自信顧問不可能從他的眼皮下溜走。

　　衣袋中的手機震動是一條短信:你覺得我會被你用這么蠢的方法抓住嗎？

　　青年嘴角上揚回復(fù)了一條消息:別出來就被騙了，替身的把戲也已經(jīng)不新鮮了。

　　???

　　夜幕初臨，正是友人相聚，一起干飯的最佳時間。

　　市丸家的客廳仍保留了毛坯的水泥灰，中央是一張寬大的黑實木黑桌，兩側(cè)有長條沙發(fā)，一幅印象派油畫從天花板懸掛而下，白色的燈光從四壁映射而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客廳里的為唯一一扇窗子，透過這塊巨大的落地窗玻璃，濱汐市華燈初上，夜景非凡。

　　“來來來，各位。嘗嘗我新調(diào)的品種?！?p>　　青年快步從吧臺走出，將托盤中數(shù)盞盛滿琥珀色液體的高腳杯擺在了寬桌上。

　　“巴黎水混伏加特，還加了一點檸檬汁，想來可以給你們帶來如同西伯利亞鐵路班的爽酷感。

　　我給他取了名字叫西伯利亞快車，這款應(yīng)該比較容易接受?！?p>　　坐在桌邊的正是葉紙，趙一玄，顧問，上官，還有語哥。

　　眾人聞言，這才從熱烈的討論中轉(zhuǎn)移出了注意力。

　　語哥第一個端起杯子，仰頭一口悶進。“啊，不錯，老年組表示滿意?！?p>　　“嘁，老人組也就您一個人嗎？”葉子撇撇嘴。

　　“是啊，老白老師他走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壁w一玄感嘆。

　　“好了好了，市丸你今天叫我們都來，不會只是想請我們喝酒吧?！鄙瞎俾月試L了一下味道，便將杯子放下了。

　　“哈哈哈，哪里的話，抒發(fā)了一下感想罷了?！笔型枧驳缴嘲l(fā)上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我老師他還真是可悲，他有很多事情沒做，很多理想沒有實現(xiàn)，卻就如此無疾而終了。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會一樣走向死亡，但我們在世上有很多歡笑和淚水。成功讓我們?nèi)杠S，失敗讓我們感傷，勇氣讓我們敢為，懦弱讓我們自省。

　　我們在痛苦中掙扎，在逆境中成長，像小丑一樣搖擺，像病人一樣呻吟，像圣人一樣思考，像野獸一樣貪婪。

　　我們是高尚的，又不堪的，聰明的，又愚笨的，專一的，又多情的。就像一個瘋子一樣自相矛盾的活著，只為博取他人一笑。

　　試想一下，我們或許只是他人舞臺上的戲偶呢？自導(dǎo)自演著自以為是的供人一樂的滑稽戲？我們是人，但也只是他人，臆想世界中的人，存在的意義僅僅是供閱讀這行文字的人消遣罷了。

　　終有一天我們會被遺忘，就和忘記這個世界一樣。死亡不是終局，我們的終局和其他人沒有什么不同……是被人遺忘。

　　你們知道鮭魚嗎？當(dāng)他們還是魚卵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人類和大鳥當(dāng)作腹中美食了。

　　而僥幸活下來的那些在洋流中漂流，成長……待到成熟，他們會跋涉數(shù)千公里，回到他們出生的水域。

　　逃過捕食者的利爪，穿過無盡的逆流，傷痕累累，依舊勇往直前。最終到達平靜的湖面，用盡最后的精力產(chǎn)下后代，結(jié)束他們的一生。

　　這是短暫而歷經(jīng)磨難的一生，而他們的后代……會追隨父輩的腳步，重走一生的使命。

　　這個世界上的人來了又走，明知結(jié)局是死亡，卻依舊上演一幕幕坎坷而精彩的戲劇，短短幾年……結(jié)束一生。對他們來說，世人眼前的這段日子即是全部。

　　一個人的死亡并不是終結(jié)，故事的落幕才是他們的休止符。只要我們還記得他，那么即使面對死亡，他也會死而無憾，義無反顧。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市丸挪動了身子，“說了這么多……只是突然覺得時間真的飛逝如流水，往事皆如浮云耳。

　　曾經(jīng)的過去，愈行愈遠，曾經(jīng)的未來觸手可及，但也終將成為過去。

　　這個過程中，我們錯失了多少美好，也不知道在有限而短暫的人生中還能把握多少?！?p>　　?！Z哥舉杯。

　　“敬老白！”

　　“敬老白！??！”

　　西伯利亞快車呼嘯而下，駛向不可名狀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