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訣別
2012年,初春。
開學(xué)季到了,柳芳將白柔的衣服收進行李箱,一面念叨著,一面舍不得。
“自己要吃飽。要穿暖,不要和同學(xué)吵架。要好好學(xué)習(xí),要聽話。自己的東西要收好,不要太大方了。什么東西都給同學(xué)吃?!?p> 白柔吃著紅薯干心里想:這個柳芳真煩,每次出門都說一樣的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真是個啰嗦的老太婆?!绷己呛切χ?,說:“要是沒了我這個啰嗦的老太婆你耳朵就清凈了。”白柔不說話,你這個老太婆要好好活著。
媽媽走進來說:“得叫她把感冒藥都帶上。外面的藥貴,效果又不好?!闭f著將一口袋雜七雜八的藥放進行李箱。
“媽。你要送我?”白柔問。
“讓你爸開你秦叔的車送你去。去了學(xué)??蓜e亂花錢啊。該吃的吃,可別亂買衣服。要衣服我們給你買?!?p> 柳芳蹭著爸媽不在時,偷偷多給了白柔一百塊,可把白柔高興壞了。白柔是和秦富雯和秦博君兩姐弟一起去的學(xué)校,秦富雯坐在副駕駛認真的看筆記,仿佛并沒有受那件事很大的影響。秦博君一路都在和王小美聊天,笑得嘴都合不攏。
路過上海外國語學(xué)校,一個人影浮現(xiàn)在白柔腦海中,看他打籃球,一起去圖書館,剝橘子給他吃。她緊閉雙眼,回憶涌上心頭,淚水濕了眼眶。撕裂的記事本,說的話,都一幕幕涌上來。
“可是情分?你我之間的情分算什么。過眼云煙,一抹煙花!僅此而已!”
陽光透過樹影落在白柔的側(cè)臉,她問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他的,又是什么時候把他刻進了骨子里的,又是什么時候討厭他的。她睜開眼睛,上海外國語學(xué)院漸漸遠去。又是什么時候可以忘記他。
“小美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生。”秦博君說著。
白柔笑著點點頭,秦博君又說:“當(dāng)然,你也挺好的?!卑兹釋㈩^靠在玻璃上,冬日里的暖陽來的不容易,應(yīng)該好好珍惜。
柳芳端來椅子坐在陽臺上繡鞋墊,陽光很好,照得老人花白的頭發(fā)閃閃發(fā)光。白柔媽媽收拾著屋子瞧見老太太在繡鞋墊就說:“媽,聽說王大爺身體不怎么好了。有空要去看看他,他年輕時沒少帶東子呢。”
柳芳笑著說:“那可不是,你爸走的早。王橋沒少帶東子。也算東子半個爹了。王橋和東子他爸年輕時就是同學(xué),關(guān)系好的很。明天我們再去看看他吧?!绷疾[著眼睛,睡意朦朧。
“行。那明天我們和東子就去。媽,怎么這么快就睡著了。”
柳芳手里握著鞋墊,頭靠在椅子上,小聲打起來呼嚕。
在柳芳的夢中,她還年輕著。
五十年前,她還是二十歲的年輕姑娘,也是她第一次來謫仙鎮(zhèn)。那個時候的謫仙鎮(zhèn)還不是小樓房,都還是矮矮的土房。她同兄弟來謫仙鎮(zhèn)收狗皮,她第一個認識的人是王橋。記憶中的王橋是個眉清目秀俊朗的小伙子,他們一眼就看中的對方。
可是王橋家里窮,柳芳父母看不上他,就叫媒人做了白家的媒。等到結(jié)婚那天,柳芳才知道,自己嫁錯人了。她后悔莫及,舊社會,結(jié)過婚的女人,沒人再娶。好在白林是個老實人,嫁過去沒有吃苦。
陽光明媚,大塊大塊的稻田里,大家都在收稻谷。
“你是不是嫌俺窮。才嫁給白林那小子的?”
“是。我就是嫌你窮。才不嫁給你的。嫁給你我以后吃西北風(fēng)那?”
不久王橋也結(jié)婚了,做起了補鍋行業(yè)。媳婦也很能干,因為王橋老實忠厚,他家的生意很好。
柳芳生了白向東,兩家的孩子經(jīng)常一起玩,一起上學(xué),關(guān)系很好。
在白向東十歲那年,父親白林在工地上被滾落的石頭給砸死。那年,柳芳三十歲。沒有改嫁,養(yǎng)著兩個老人,和一個孩子。王橋待白向東如親生兒子,有什么好吃的都給他拿來。命運弄人,王橋的妻子患病去世。
鎮(zhèn)上人都撮合兩人,柳芳沒有這個意思,她要守住自己的尊嚴,每次她都是一笑了之。
一晃,就老了,四十年就過了。
天空晴朗,櫻花樹下,年輕時的王橋站在樹下笑著對年老的柳芳說:“阿芳,俺要去一個美麗的地方。有些話年輕的時候沒有告訴你,現(xiàn)在老了,說出來也怪難堪的,不過。俺還是要告訴你,俺怕這輩子沒機會。阿芳,沒娶到你,俺挺后悔的。俺不知道下輩子,俺們還能不能相見。如果俺們在相見,俺要給你一個家?!蓖鯓蛳蛩龘]手,扛著鋤頭離去。
柳芳叫他,沒有回應(yīng)。
突然,柳芳從夢中驚醒,眼角濕濕的。她擦干眼淚,說道:“不好!”她慌忙的放下東西,跑向村口的王橋家。
“媽。你去那里?”白柔媽媽跟了上去。
柳芳氣喘吁吁的跑到王橋家時,王橋已經(jīng)穿好壽衣躺在門板上。兒女們正忙著辦喪事?;ㄈ[了一排,紙錢燒了一地,
哭聲一片。
她淚流滿面,步履蹣跚的走向他。紙灰飛滿天,炮聲響了一次。這一次,我真的是走向你了。
柳芳看著躺著的王橋,她小聲說:“你這個…老不東西。怎么就先走了…三缺一…我去哪里找人…?”
白柔媽媽問王橋家人:“這王爺子不是好好的怎么就去世了?”
王橋兒媳抽噎道:“爸爸今早不想吃飯。剛兒就沒了?!?p> “節(jié)哀順變。老爺子也七十好幾了。享福挺多的了?!蹦赣H安慰道。
柳芳擦干眼淚斥責(zé)的說:“以后我們家里的鍋壞了。找誰補去?你就躺在這樣安逸了?你不是喜歡做好人嗎?那你現(xiàn)在給我起來!”
等到柳芳說累了,靜靜的看著他。稀里嘩啦的哭起來,完全像個孩子。
想不到,今世我們既然陰陽兩隔。
天空下起小雨,柳芳坐在椅子上,望著這雨。
她手里拿著鞋墊小聲說:“來謫仙鎮(zhèn)五十年了。第二次覺得這雨下的…如此…讓人心寒。”
她回到自己屋子,擦擦白林的相片,她說:“老頭子。你兄弟來了。你要好好照顧他。欠他的這輩子還不清了?!?p> 她乘了一杯酒,往陽臺緩緩倒去。
“嫂子。吃了沒?帶向東來俺家吃。”
“嫂子。我去接向東回家。你忙去吧?!?p> “嫂子。向東結(jié)婚了恭喜啊?!?p> “你個臭老婆子!把俺的錢都拿去了,叫俺怎么過年?”
“如果俺們在相見,俺要給你一個家?!?p> 柳芳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混濁的眼中暗淡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