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城市中的蒼蠅
“如果痛苦能夠解決一切,那我會撕心裂肺的哭,讓所有人都聽見我的哭聲,向所有人表達我的弱小,朝所有人說……我很可憐。”
“在遙遠的和平時代,那些大人們口中說的‘天堂’之中,或許有這樣的情況。但是……”
“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我蜷縮在這個角落,冰冷、僵硬,就像父親母親的身體,如同冰塊?!?p> 寂靜的黑夜,星月無光,沒人愿意在這個時候行走在街道上。
不管是酒鬼還是舞女,亦或者巡邏的警察和士兵。
幽靜的巷道中,幾張報紙裹住單薄的身體,感受著力量的失去,溫暖被掠奪。
冷的不僅是身體,更有一顆顆跳動著的心臟。
他艱難的在呼吸,他環(huán)抱著自己的身體,雙膝頂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也感受著來自身體內(nèi)那如絞刑一般的痛楚。
“沒錯啊,已經(jīng)六天沒有吃一口飯了,上次的食物,是被卡在下水道口中的肥碩老鼠。”
“也只有它們,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吃成那樣吧。”
“畢竟,這是一個勒緊褲腰帶活著的時代,原本合適的腰帶,現(xiàn)在會收緊到一半,然后裁去另外一半,吃進自己的肚子里?!?p> 26年前,戰(zhàn)火席卷這個國家,起因沒人記得?;蛟S是長久的摩擦,又或許只是因為一條微不足道的導火索。總之,戰(zhàn)爭讓這個國家千瘡百孔。
26年之后,這場戰(zhàn)爭依舊沒有停止的痕跡,鮮血、死亡、沉悶、寂靜,就連天空,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一陣狂風吹至這條巷道,毫無防備的,報紙被掀飛,只留下一個,蜷縮的瘦弱的少年。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會看不到明天。必須,必須找一些吃的,也必須,活下去?!鄙倌暧酶墒莸氖謸嗡雷约喝缈莶菀话愕纳眢w,冷的風,就像利刃,切割著他的皮膚。
薄得像紙片一樣的衣服,被風吹得緊貼在他的身體上,他扶著墻面,搖搖晃晃的走出了這條巷道。
天空中,依舊布滿硝煙,不知何時才會散去,露出耀眼的星空。
唯一的光源,是在城市中來回掃視的燈塔。
就像黑夜中的眼睛,只為發(fā)現(xiàn)黑夜中的敵人。
一束刺目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緩慢的移動著,光也隨著他移動。
這一刻,他仿佛身處世界的中心,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隨后,踏踏踏堅硬的腳步聲,那是軍靴踩在石板上的聲音。
一個人來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將他的面容暴露在了光亮中。
這是一副,怎樣的面容?
憔悴,不,就像暮色的老人,皮膚粘在頭蓋骨上;頭發(fā)插在皮膚上;眼睛像死寂的潭水;嘴唇像干旱的土地。
在看到這張面容的一瞬間,這位將手搭在少年肩膀上的男人震驚了。
他的眼睛大大的睜著,其中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的不可思議。
相反,這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在這個時代……
旁邊的另外一個男人,他穿著嶄新的軍裝,靴子也被擦拭得錚亮,臉微微發(fā)胖,在寒冬中凍得有些紅潤。
就好像,從夢中走出來的一般,仿佛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然后……
“呿,原來是一只臭蒼蠅,還以為是什么呢?喂喂喂,晚上就乖乖的呆在你該呆的地方,不然很容易被殺掉的。”
夢,碎了!
這句話,仿佛是一把刀子,刺在少年的身體上。但,少年的身上早已插滿了成百上千把這樣的刀子。
“喂,不要說這樣的話?!笔职丛谏倌昙缟系哪俏卉娙嘶仡^說道,然后又在少年的耳邊輕聲的喃呢著微弱如蚊子般細小的聲音。
“回去吧!”
回去吧,回哪里去?
那條巷道?
還是……
沒錯啊,少年懂的。
回到黑暗,回到這光照不到的地方,不要添麻煩,呆在該呆的地方,然后靜靜的死掉就好。
少年微微點頭,將僅存的力氣又用掉了一絲。
兩位軍人,在軍靴踏踏踏有力的聲音中,又離開。
燈塔的光芒,也重新開始移動。
少年,又重新退到了黑暗之中。
…………
“還,沒有死嗎?”
將自己的手挪開,光亮照在他深邃的眸子中。
人果然是倔強堅強的生物,明明快要死了,但依舊沒有死去;明明如此痛苦,卻還是留念這個世界。
但他明白,死亡不過是早晚的事,今天、明天,亦或者是后天、大后天。
死亡,如影隨形。
但卻有一股力量,支撐著他,讓他活著。
天亮了,街道也逐漸熱鬧起來。人來人往中,大多數(shù)人都很匆忙,仿佛是為了躲避什么。
寒冷的鬼天氣?不,是這焦灼的氣氛。
少年行走在大街上,他的頭仿佛是耷拉在身體上的,隨著身體的搖晃,也不停的擺動。
穿梭的人群在遇到他的時候,罕見的分流。
他宛如洪荒猛獸一般,橫行在人流中。
眼睛盯著人們不會注視的方向,下水道口、垃圾桶內(nèi),時不時也會被別人手中的美味所吸引。
然后他看見了另外一個人,衣衫襤褸,同樣消瘦,他跪倒在一家店面的門前,用充滿謙卑的詞語,不,甚至將自己貶低得一文不值的詞語,乞求著對方給予哪怕一丁點的食物。
沒錯啊,乞討!
少年渾渾噩噩的,他不知道來到了什么地方,總之,這是一扇門。
門前是三階的石階,它將自己的膝蓋跪在第一階石階上,然后就這樣靜靜的等待,就好像犯了錯的孩子,被父母踢出了家門,讓其反思。
然后,門就開了。
對方嚇了一跳,她驚訝的吸了一口冷氣,等待冷氣進入肺部,沖上頭頂,這才冷靜下來。
厚實的衣服,雖然不是那樣的精致美麗,但也不是少年能夠奢望的。
這是一位婦人,她長著一雙倒三角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纖薄,下巴就像一個錐子,一副天生刻薄的模樣。
她跺了幾下腳,然后指著少年,大聲的唾罵: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你們這些蒼蠅怎么會找到這里來,該死的小混蛋,還不如就呆在下水道里,被那些惡心蛆蟲爬滿身子?!?p> “亦或者去農(nóng)場,他們會喂你雜草,然后用你的糞便去施肥……”
她并沒有預料到少年的到來,所以有些語無倫次。
但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子,鋒利的刀子。
最后,她或許給了自己一些心里暗示,她不會給這只蒼蠅任何食物。
然后,她用腳上的靴子,踩在少年的頭頂,一踢,少年瘦弱的身體翻滾了出去,癱倒在大馬路上。
人流再次分開,沒人關(guān)心,沒人駐足。
這就是……
蒼蠅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