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久別重逢
那年秋天，她回家了。
在此之前，姨媽經(jīng)常打電話催促她回家，說閨女長大了，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在農(nóng)村，姑娘十八歲就定親結(jié)婚的已經(jīng)很多，二十歲出頭更不足為奇。
回來沒幾天，家里親戚就開始張羅妞妞相親，但是妞妞一個也看不上，或者就干脆不去見，說要陪姨媽過一輩子。姨媽就罵她說：“姑娘長大了，不出嫁怎么能行？”但妞妞不允，姨媽也沒辦法。
相親沒有著落，在家里閑著也無事，剛好她小姨有個朋友在縣城商場上班，就介紹妞妞到商場當服務員。
那年冬天，我忙著考研，又進入了高三時的學習狀態(tài)。研究生考試結(jié)束后，我緊繃的弦才松了下來，開始考慮著回家過個好年。
進入二十一世紀后，北方的雪就開始變得變幻莫測。有的年份，一場雪都不下，有的年份又是從十一月開始就大雪紛紛。那一年，雪下得很大。當我走在回家得路上，沿途大雪覆蓋，漫山遍野一片雪白。馬路上的雪也未融化，很多地方都累積成了光滑明亮的冰面。路邊村莊的屋檐上也還是積著厚厚的雪，在日光下剛?cè)诨难┧?，又凝固成一條條冰凌，掛在房檐下。原本單調(diào)灰暗的冬日光景，在白雪的映襯下，終于還是呈現(xiàn)了一點活力。
回家的心，在濃厚的冬日氛圍中，更顯得急迫。
到家后，媽媽媽告訴我說：“妞妞回來了，在縣城商場賣衣服?！甭牭竭@個消息，我徹夜難眠。我強烈地想要見到妞妞。
第二天一早，我跟媽媽說去縣城買衣服，就匆匆出了門。我家養(yǎng)雞場所在的鎮(zhèn)上有到縣城的小公交，人多的時候，大家互相擠擠，坐個小板凳，也很熱鬧有趣。
車子很快到了縣城，下車后，我徑直朝妞妞工作的商場走去。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從前的畫面總是浮現(xiàn)在眼前。
我們縣城不大，沿著汽車站往西走，到了紅綠燈，再右轉(zhuǎn)幾十米，就是新開的一個大型購物中心，妞妞就在里面上班。
舊歷的新年，是老百姓最期盼的節(jié)日。街市上，商場里，車站，飯店，到處人山人海，大家都來置辦年貨，非常熱鬧。商家也抓住這一年最賺錢的時機，瘋狂地打廣告，搞促銷。
妞妞工作的商場門前，也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車輛，生意火爆。商場的一樓是個大超市，二樓賣女裝，三樓賣男裝。我直接上樓，到商場二樓的女裝區(qū)。樓梯的轉(zhuǎn)彎處有一面大鏡子，我駐足了片刻，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明明還很年輕，倒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滄桑感。
我不禁自問：我變了嗎？我還是原來的我嗎？妞妞變了嗎？忘了我嗎？她會是什么樣子呢？
我憧憬著見面時的情景，甚至想象著我們會像電視劇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樣相擁而泣，說什么‘這么多年你都去哪里了，我很想你的’的話語。我激動又彷徨，內(nèi)心戲足足的，邁著沉重的腳步上到二樓，先伸出頭探望，生怕剛上樓就撞見。
還好，其實二樓也是人流如織，你來我往，視線也不好，這讓我緊張的心情有了一絲平復。我踱著腳步，沿著走道往前走，左瞅瞅，右看看，像做賊一樣。走道兩邊都是女裝店，各式時髦的，新潮的服裝，應有盡有。
我來回搜索著妞妞的身影，不想錯過任何一個雙目相對，迎面擁抱的幻想畫面?？墒俏乙恢弊叩阶叩辣M頭，也沒有看到妞妞，有轉(zhuǎn)身走向另一邊的走廊上。正當這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和我預想的一樣，即使多年未見，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妞妞。
眼前的妞妞，個子又長高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纖細瘦削，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yè)裝，氣質(zhì)端莊嫻靜，不停地在耐心給客戶講解著什么。從側(cè)面看過去，她精致的五官，玲瓏有致，修長的身材，完美呈現(xiàn)。她的手伸向前，去拿掛著的一件衣服，白皙的脖頸也露了出來，更顯身材的性感。我盯著看了許久，直到送走顧客，她轉(zhuǎn)身過來，似乎也看見了我。我頓時心跳加快，本欲開口說話，沒想到她又扭轉(zhuǎn)頭去招呼其他顧客。我非常確定她看到了我，就往店里走去。
那一刻，我的腳步都是顫抖的。我想，她或許也恨不得馬上消失，可又不得不見。她的臉色明顯有些紅暈，人也不自在起來。而越是這樣，我越是有想要抱著她的沖動。當我沒有在往前走一步，只是默默地看著。
妞妞一直在忙碌著，連續(xù)來了好幾撥客人。我們連個說話的間隙都沒有。
終于，顧客都走了，熱鬧的場面留下一點寧靜，屬于我和她的寧靜。我看著妞妞的眼睛，她一直不肯直視我。我問她道：“這幾年過得好嗎？河南好玩嗎？”妞妞沒有說話。
我突然情緒有些激動，又問道：“那時為什么不回我的信？為什么偷偷離開，也不和我商量？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她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我也沉默了。
忽然，她抬起頭，看著我微笑。她的笑容一直很甜美，開口說道：“你怎么會找到這里來？你們放假了嗎？”我默默點頭。
她又問我：“大學生活怎么樣？很好玩吧？要畢業(yè)了吧？找工作沒有？”她像連珠炮般發(fā)問。
我說：“我考研了。”
她輕聲嗯了一下，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會在學業(yè)上有所成就的?！?p> 我深情地看著她，曾經(jīng)的一幕一幕浮現(xiàn)在眼前，盡管這幾年我一直深藏著這份感情，但此時此刻，我無法欺騙自己的內(nèi)心。我終于忍不住，用很心疼的語氣對她說：“我一直很擔心你?！?p> 她故意把頭背向我，面對著柜臺的一面，停頓了一會說道：“我過的挺好的，你放心吧，你知道我很堅強的?！彼穆曇粲幸唤z哀怨，一絲撒嬌。這些都直接撞擊著我心靈最脆弱的部位。
我還想繼續(xù)表達我的關心，但是我語塞了。不知為何，在妞妞的堅強面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我忽然感到很內(nèi)疚，覺得自己根本不配來表達自己的關心。如果我真的關心妞妞，那我這幾年干嘛去了？我一直連個問候都沒有，如今卻來裝好人，還幻想什么羅曼蒂克的戀愛場景。
我是一個被讀書沖昏了頭腦的人，什么本事沒有，倒是裝清高很有一套。這幾年沒有體驗底層人民的疾苦，倒是培養(yǎng)起了小資的情懷。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連個普通朋友都不配。
禁錮著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我內(nèi)疚，我難過。我不愿意，也不再想去觸碰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脆弱。臨近中午，我想請她一起吃飯，她說她們不能離開，會有人來給她送飯，讓我先回去。她說的時候很堅決，我傻傻地，真的邁開了腳步。我希望她是真正的堅強，而不是騙我。我的那點大男人的假自尊，再一次傷害了我們的感情。
我灰溜溜地離開了。
那天我很想給她一個擁抱，但是我沒有。那時，我只是一個窮學生，我自己的未來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更沒有信心給妞妞未來。我執(zhí)著地追求著自己的理想，其實都不知道理想究竟是個他媽的什么玩意，沿途的風景卻都被我錯過了。我懷著激動和狂熱的心情向妞妞飛奔過去，臨陣卻退縮了。我連和妞妞的友情都保護不了，談愛情更是奢侈。
我是懦弱的，也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