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幸福與哀愁

　　夏天是火熱的，是朝氣蓬勃的，是萬物生暉的，是青春熱烈的。夏天是一瓶啤酒，一碗涼粉，一次野泳，一個漫長的午休。夏天美在鄉(xiāng)間原野瓜果飄香，美在孩子們臉上燦爛的笑容，美在一段濃濃的戀情。每個夏天都充滿期盼，充滿回味，充滿生機。

　　一九九七的夏天，電視上每天都在唱響東方明珠，香江別來無恙，鄉(xiāng)村的小孩都可以哼唱幾句。我們沉浸在喜悅中，百年屈辱，百年滄桑，在這一刻盡情釋放。

　　此時，我和妞妞也迎來了人生的重要時刻。那是一個午后，村長去鎮(zhèn)上開會，帶回來這個好消息，直接在大隊的高音喇叭進行了播報。我考上了市一中。

　　當?shù)厝硕贾酪痪湓挘嚎缛胧幸恢械拈T檻，一只腳已經踏入了大學的門檻。

　　所有人都再給我慶賀，門庭若市，蓬蓽生輝。而大家早已經忘了妞妞。那年，妞妞因為幾分只差，沒有考上師范，調劑到了第二志愿，縣一中。

　　“這孩子從小就看出有出息，我的眼光準的很?！?p>　　“孩子還是得嚴加管教，小時候，我看大宇她媽打孩子是真狠啊?！?p>　　“人家大宇就是有這個命?！?p>　　“上了好高中，就不發(fā)愁上大學了吧?！?p>　　各種恭維的話都能聽到，我卻有點害怕面對大家，任憑大人們在一起吹捧，我就孤零零往廚房躲，但我內心激動的心情也是溢于言表。

　　生活，最美好的就是實現(xiàn)了自己的目標，在經過長期努力之后實現(xiàn)的目標，更為珍貴。

　　想起剛上初中時的遭遇和差距，再對比現(xiàn)在的成績，我無疑是幸福和幸運的。

　　剛入學時，我們宿舍一共三十多個男生，到畢業(yè)的時侯已經只剩下十個不到了。有主動輟學的，學校勸退的，有被逼無奈的，大家從同一條起跑線開始，卻經歷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體驗，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我已經不止是幸運那么簡單。

　　我想起我的舍友，宋寶貴，他初二決定退學之前，還和一個經常欺負他的初三男生打了一架，他說他已經再也無法忍受了，這是最好的結局。他卷起鋪蓋，裝在已經沒有了鎖的木箱子里，跟著父親就走了。

　　“你好好努力??！有前途的?！闭f完他轉身離去，只留給我一個背影，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不知余生是否還能相見。

　　我又想起大熊，他的眼里已經不再裝得下學習，而是迫切地想走向遠方，不管是掙錢，還是去流浪，遠方就是比家好，這是他堅定的信念。他已經在市里打工快一年了，建筑工地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但他在努力著。

　　二蛋迷茫了一年之后，開始重塑自己的理想，決定去當兵。他終于擺脫了大熊的影響，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我為他感到高興。

　　我和妞妞，幸運地可以在求學的道路上，繼續(xù)自己的人生，我們是幸福的。

　　而妞妞的苦痛，其實只有我知道。我不知該怎樣安慰她，又特別想安慰她。

　　“如果最后一道數(shù)學題，我再認真點就好了?！版ゆぐ堰@句話掛在嘴邊，而我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那一年，我的家庭也開始發(fā)生大變化，父親找到了自己人生下一個目標，就是養(yǎng)雞。自從卸任村長之后，他經歷了一段人生的低潮，門市部在小村子里根本賺不到錢，跑運輸也只是賺個油鹽醬醋錢，遠不是他的人生理想。他想干一番事業(yè)，在農村可以驚天動地的事業(yè)。選擇的過程說容易也容易，說難是真的難。他經常晚上和媽媽商量，要么養(yǎng)殖，要么種植，干哪個？而種植風險低，但收益太慢，養(yǎng)殖收益快，不過風險又大。

　　他一直舉棋不定，猶疑不決，一直在等著一個導火索。直到我考上市一中那天，他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決定養(yǎng)蛋雞。他要快點掙錢，他大兒子已經要上高一了，小兒子也要初一了。他又激動又興奮，他因為有兩個兒子揚眉吐氣，卻又無比擔心未來結婚生子的壓力?？墒撬母是樵?，無論多么辛苦，也要做出改變。

　　家里的老房子，簡單改造了一下，刷墻，整修地面，就作為臨時雞舍，之后就是消毒殺菌，安裝雞籠，水槽，料槽，預訂小雞苗，轟轟烈烈的養(yǎng)雞事業(yè)就開始了。

　　我在家里，雖然幫不了大忙，但作為一個男子漢和家里的老大，也盡力為父親分擔一份體力，貼小工，打下手。

　　終于，買來的小雞入籠了，小伙伴們嘰嘰喳喳靠在一起，互相取暖。父親看著這些小雞，像對待孩子一樣喂養(yǎng)，它們就是我們家的未來。

　　妞妞很少出門轉悠，她越來越害羞了。每天呆在家里做飯，洗衣，打掃衛(wèi)生，把家里擦得干干凈凈。媽媽總是沒事的時候夸兩句：“家里有個姑娘可真好?！?p>　　姨夫很久也沒有鑿石頭的活了，每天還是進山挖礦。換他的話說：“這出的是苦力氣，但至少還能掙到錢。我就是這命，一輩子和山，和石頭做對?！?p>　　姨媽中間停了好幾年養(yǎng)蠶，說是掙不到錢，還不如進山挖礦效益好。妞妞就承擔了家里的所有家務。

　　每天下午，臨近黃昏的時候，我都會和妞妞去村口池塘挑水，來回兩趟，一天就足夠用了。挑水也是技術活，一開始，挑水的桶左右搖晃，非常吃力，水面還得漂上一片大大的蓖麻葉，以防水灑出來。尤其見到對面有人過來，內心一緊張，更是晃的厲害。后來，經過練習，我們已經得心應手，可以輕松挑回家。

　　水塘是妞妞他爸修的，每一塊石頭都是他爸鑿出來的，這讓妞妞感到無比自豪。

　　去水塘的路，有一條可以通車的大路，也有一條彎彎曲曲的近路。大家都走近路，路一邊是懸崖，一邊就是果園。遇到下雨天，路會很難走，曾經有過村民腳下打滑，摔下懸崖，丟了性命。即便如此，為了省時間，大家還是熱衷走小路。

　　路邊的蘋果，一天天長大，由小到大，由青到紅，讓人垂涎欲滴。

　　有時，我們就在水池外面的路邊坐下來休息。身后的玉米棒子已經繡上了頂纓，長得比人都高了。南邊的山谷被遮住了陽光，北邊的山坡一片光亮。太陽落山前的村莊永遠是靜謐而莊重的，就像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山巒鋪上不同的顏色，通往西方的道路，延伸在天地之間，幾只燕子從南山坡上展翅高飛向北山，最后的云彩變著法子穿上不同顏色的盛裝，跳著各式流行舞蹈，取悅最后的夕陽。

　　少年和少女，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看著西邊晚霞，天邊落日。有一陣微風吹過，有一絲水氣飄過，有一段安靜的片刻。少女的情懷，少年的鐘情，都在落日的余暉中，漸漸萌發(f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