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初中
接到初中通知書，是在一個午后，我正在家里睡午覺，聽見妞妞在喊我。
“大宇，快點起來，羅老師回來了，讓我們?nèi)ヮI通知書？”妞妞氣喘吁吁地和我說，粉紅的臉蛋上滿是汗珠。
“初中通知書嗎？太好了。”我爬起來，和妞妞一起往學校走。
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看到了大熊，二蛋也在往學校方向走。大熊手里依然拿著他的彈弓，換他媽媽的話說：真是比命都值錢。
“小芳沒和你們一起嗎？”
“沒有看見她啊?！辨ゆ?。
“不理她啦，就是有通知書，估計她媽也不讓她去念。”
“是啊，她媽那個重男輕女太嚴重?！倍芭赃呇a充道。
我們一起走進校門，才沒多久，小學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而有賴于夏天雨水的眷顧，院子里滿是青苔，白色的墻面也褪色變灰，教室窗戶上的白紙都是破破爛爛的，等到新生開學必然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掃除。
羅老師正坐在門墩上，卷著褲腿，開著衣服胸口，喘著氣休息，旁邊擺著他那個用了很久的搪瓷杯。
“兔崽子們，你們終于來了，老師帶給你們一個好消息，你們都考上初中了，錄取通知書來了。”
說完，他拿起搪瓷杯喝了口水，又繼續(xù)說道：“但兩個人是實驗中學，三個人是鎮(zhèn)辦中學?！?p> 說完，羅老師的目光看向我，又轉向妞妞，不言而喻，我和妞妞是實驗中學。
“小芳怎么沒來？”
“不知道，他們家沒人?！贝笮芑卮鸬?。
“大熊，去把我的包拿過來，就在桌子上。”
大熊乖乖地進屋拿來包。
羅老師把他那個黑色包包的拉鏈拉開，拿出來幾個信封，里面就是我們的錄取通知書，然后一個一個交到我們手上。
“孩子們，上了初中，你們就是大孩子了，不會再有人逼著你們學習，一切要靠自覺。還有，你們初中都要住校，要學會照顧自己的生活，不要每天灰頭土臉像個討吃要飯的。大熊，你去了初中更要努力啊，那個彈弓是不是該淘汰了？等你手里的彈弓將來換成筆桿子的時候，你就厲害了。”他摸著大熊的頭說道。
大熊默默沒有言語，只是憨憨地笑著。
“大宇和妞妞，要繼續(xù)保持愛學習的好習慣，和城里孩子到了一起不要自卑，不要氣餒，你們的智商都沒有問題，通過自己努力，一定可以超越他們?！?p> “二蛋，也要繼續(xù)努力，放羊不是未來，那是你大爺?shù)娜松?，你要知道自己有自己的人生?guī)劃，好嗎？”
二蛋低著頭，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反正我們都是一副乖乖聽話的面孔。
“來，老師還給你們帶禮物了。”他從包里掏出來幾個嶄新的筆記本，一人送給我們一本。
我手里拿著筆記本，拿著通知書，滿心感激之情。我記得他看我們的眼神，滿是溺愛和期盼。羅老師在平凡的崗位上給予了我們不平凡的生命體驗，我很感謝他。
從學校出來，天氣依然燥熱，生活在熱浪底下的姬家莊人民，都躲在家里避暑。前面的一株大槐樹上傳來知了的叫聲，大熊瞬間警覺起來，撿起一個小石子，夾在彈弓上，悄么聲息地向槐樹靠近，尋找知了的位置。別看知了叫聲很大，但要是想找到它也沒那么容易，它們的膚色體型和槐樹上那些小疙瘩太像了，何況光線那么刺眼，可即使這樣，也逃不出大熊的五指山。大熊就像一名出色的偵探，還是找到了知了的位置，只見他搭弓上箭，小眼睛瞄準了，嗖的一下，知了從樹下掉下來，又成了花栗鼠的盤中餐。
我們不言而喻，往二蛋大爺?shù)男∥葸M發(fā)。
對于未來的初中生活，我們充滿了憧憬，盡管從大孩子哪里聽說了外面的世界不好過，各種打架斗毆，各種歧視受欺負，但是能擺脫父母的束縛，到外地讀書，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夢想。
進去小羊窯，大熊一頭就倒在二蛋大爺?shù)谋蝗焐希拖翊鬆斠粯?，掏出煙，給我和二蛋各發(fā)了一根，開始抽起來。
“上了初中，大宇就要和我們分開了，不在一個學校真是沒意思?！?p> “對啊，大宇，要不要求你爸去找找關系，也來鎮(zhèn)辦中學，這樣咱們?nèi)齻€在一起，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倍俺榱艘豢跓熣f道。
“你是不是傻?。恐挥姓谊P系去更好學校的，哪有去更差的學校的?！贝笮苡柍獾馈?p> “總歸，都是在一個鎮(zhèn)上，相聚不算遠，大家還是可以經(jīng)常在一起的?！蔽医舆^話來。
“也是也是。我給兄弟們說實話，我去上初中就為了能經(jīng)常見到小玲?！?p> “也不知道小玲和那個牛剛到底有沒有關系？”
“有也不怕，我再把她搶回來。我就不信那個邪。”
“你們有想過將來想干什么嗎？”
二蛋看著我，我看著大熊，大熊又看向我。
“大宇說說看唄，咱們幾個你學習最好?！?p> “反正就是好好讀書，將來掙大錢唄，有錢了咱們才能過上好日子?！?p> “掙錢的方式有很多種，讀書有什么用?。课覝蕚淙ツ戏?，做生意，肯定掙大錢。”二蛋胸有成竹地說。
“你是想跟你爸一樣啊，他給你家掙了多少錢？”大熊懟二蛋。
二蛋憋的臉都紅了。
“我是沒想好，干什么都累，其實你大爺這小日子過得就不錯，只是缺個老婆?！贝笮芾^續(xù)說道。
“讀書還是個正道，咱們啥也沒有，只能讀書才能改變命運。羅老師不是也經(jīng)常跟我們說讀書才是出路嗎？”
“他那只是給你和妞妞說說，我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再說了，他也是讀書人，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連老婆也娶不到？”二蛋說得振振有詞。
“其實吧，羅老師和宋老師還挺般配的?！贝笮艹榱艘豢跓煟路鹂赐噶艘磺兴频?。
“不知道他們倆到底能不能在一起？”二蛋說道。
“咱還是不說老師了，想想我們自己吧?！贝笮苡謶涣嘶厝?。
我心里想著，和小學再見，未來真的是要靠自己了。想想村子里這幾年，連個中專生都沒有，初中畢業(yè)都是鳳毛麟角，大部分讀到初二就輟學了，更別提高中生，大學生。未來的路一定不平坦，但總是要去努力。
家人看到錄取通知后，就開始幫我們準備上初中的各種所需。首先要準備一口木箱，用來裝自己的家當，然后飯盒，書包，吃的，用的，床單，被褥塞滿一大箱子，連內(nèi)褲都是新買的，前面有一個小口袋，可以把錢保管好。
還要學會熟練地騎自行車，這樣上學就比走路要快很多，也要輕松很多。我們男生基本上很早就學會了，但是妞妞和小芳卻是一直沒學，妞妞家里沒有自行車，小芳她媽壓根就不讓她學，連去讀初中都反對，結果一直到上學前，她倆也沒搞定自行車的事，顯然就得我們幾個男生幫忙。
入學那天，爸爸開著三輪車，送我們到學校報到。爸爸們負責去送孩子，媽媽們就只能送到村口。這是我們第一次離開家，從此就要離開爸媽的庇護，開始獨立的生活。作為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我們不得不更早地體驗生活的殘酷。
我記得那天陽光明媚，天高云淡，坐在三輪車里，眼睜睜看著故鄉(xiāng)越來越遠，等翻過山谷走到對面山頭，依稀看見母親依然站在大槐樹下，直至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遠方，卻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山路陡峭，坑坑洼洼，盡管我們屁股下面墊著一層厚厚的草桿，卻依然感覺肚腸都要顛出來了。我們默默無言，此刻都陷入沉思中，憧憬著未知的初中生活，卻又依依不舍漸行漸遠的故鄉(xiāng)。
車子走了很久，終于上了鄉(xiāng)鎮(zhèn)公路。一輛輛拉煤車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揚起的塵土撲面而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厚的煤渣味。沿途可以看到很多送孩子上學的隊伍，有座三輪車的，有騎自行車的，還有背著鋪蓋走路的。
一路顛簸，終于到了鎮(zhèn)上，我們先去鎮(zhèn)辦中學送大熊，二蛋和小芳，再去實驗中學。他們把東西搬下來，和我們揮手告別，開始各自的人生。我看著身邊的妞妞，從此以后，即將是我們兩個相互扶持的生活。
車子到了實驗中學門口，看著就比鎮(zhèn)辦中學氣派。站在學校的大門口，看著眼前的人潮涌動，歡聲笑語，我既緊張又激動。學校的大門是那種帶著輪子的鐵門，密密麻麻的鐵絲螺旋纏繞在一起，門口的墻上貼著歡迎新同學的布告。進校門之后，首先是一排圓形花壇，開著鮮艷的花朵，剛澆過水，散發(fā)出濕潤的花香氣?；▔笥覂蛇吀饔幸粋€月亮門，分別通向教學區(qū)和宿舍區(qū)。
我們在教學區(qū)門口辦完了手續(xù)，才去宿舍入住。宿舍是那種木板搭起來的大通鋪，幾十個孩子擠在一起，每個人只有一個身位的空間。爸爸幫我把木箱放在床頭，把被褥鋪好，這個位置即將是我未來三年的住處，簡陋了一些，但我沉浸在對未來的憧憬中，對物質(zhì)條件并沒有感受。
我們很快辦完了手續(xù)，然后走到女生宿舍那邊，女生也是大通鋪，妞妞也收拾好了。
時間到了中午，爸爸和姨夫就帶我們?nèi)ブ袑W附近的一個面館，吃了一碗饸烙面。之后，他們倆又帶我們?nèi)チ随?zhèn)上的新華書店，買了幾個筆記本，又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就把我們送回學校，準備離開了。
我和妞妞站在校門口，父親安慰我好好學習，不要貪玩，還讓我以后在學校要照顧好妞妞。姨夫摸著我的頭說：“兩個人互相關心，互相關愛，共同進步啊?！?p> 我們站在校門口，和他們揮手告別，妞妞的眼淚眼看著就要流下來了。
我們倆，你看我，我看你，都深深地知道，之后的日子就靠我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