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考逢雨

　　小考是人生經(jīng)歷的第一個重要考試，國家實行九年義務(wù)教育，每個孩子都有中學(xué)上。我們鎮(zhèn)上有兩所中學(xué)，實驗中學(xué)和鎮(zhèn)辦中學(xué)，但實驗要略好于鎮(zhèn)辦，好學(xué)生都想到實驗中學(xué)去。

　　考試前一天，跟往年一樣，全校師生擁擠在學(xué)校旁的山坡上，拍了一張合照。照片背景是一株千年柏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周圍長滿荊棘灌木，雜草叢生，五顏六色的小野花點綴其中。

　　三十幾個孩子簇擁在羅老師和宋老師身旁。羅老師繃著臉，臉龐瘦削，絡(luò)腮胡密密麻麻，清晰可見，眼睛目視斜前方，思緒仿佛又陷入了另一個精神世界。宋老師穿得干凈體面，面容清純，就像是鄰家大姐姐。孩子們面對相機都是羞怯又緊張的表情，面部表情木訥。妞妞站在我的前面，羞嘟嘟的小臉蛋，乖乖可愛，稚嫩純樸。這張照片一直被我珍藏著。

　　那天，姨夫在山上套到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又肥又大，成了我們晚上的盤中餐。姨夫說就當(dāng)是給我們補充能量，爭取明天考出好成績。

　　姨媽說：“這人啊，聽天由命，命里有的終會有，命里沒有不強求。”

　　姨夫說：“此話不假，但我就覺得這兩孩子命好，要不這大兔子怎么會無緣無故撞到我的套子上。您說對不對？老哥？”

　　我爸連連點頭?！罢f的是，這兩孩子我都找人算過的，命運不會差?！?p>　　“命好也得努力不是，天上不會掉餡餅的，我活了大半輩子，見的多了。你看廟院老財主家，放在以前，那是喚風(fēng)得風(fēng)，喚雨得雨?，F(xiàn)在呢？幾個娃是一個比一個不爭氣啊。那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坐在自家大門口，扯著嗓門夸自家多厲害，就怕別人聽不見。幸虧她前幾年走了，否則看到現(xiàn)在這個光景，人也要氣死了?！蹦棠陶f的是繪聲繪色。

　　姨夫連連點頭?！罢f的是，說的是啊，他們家準是得罪了什么神仙，風(fēng)水不對?！?p>　　“你再看東洼老劉家，以前老劉那是連鞋都穿不起啊，大冬天都露著腳丫子，大過年的別人家吃餃子，他們家只能煮點掛面，別人家孩子穿新衣，他們家還穿補丁褲，真是一個窮啊。我記得老劉來我們家串門，剛好我們餃子吃完，但還剩點餃子湯，就給老劉喝了，沒想到那天他說起來還都記得呢。好人啊，好人就是好命，人家也努力，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爭氣，家庭教養(yǎng)好，都有出息。所以人啊，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說不準的，平常心就好?！?p>　　“哎，您老人家說的都對，就是不知這風(fēng)水啥時候轉(zhuǎn)到我這里?！?p>　　“你還不滿意啊，有兒有女，媳婦賢惠，獨門小院，這好日子去哪里找啊？知足吧？”

　　“嘿嘿，也是，知足常樂唄。”姨夫看著姨媽開心地樂著。

　　我過去坐在奶奶身邊，妞妞站著靠在她媽媽身邊，小胖像個猴子一樣，在院子里到處晃悠。

　　第二天一大早，媽媽做了一碗面條，那面條拽的又細又有筋道，再配上西紅柿雞蛋蔥花鹵，在大清早吃起來美味飄香。媽媽說她用了一根蔥兩個雞蛋，寓意是希望我能考一百分。臨出發(fā)前，媽媽又在我的書包里塞了兩張大鍋盔，怕我在鎮(zhèn)上餓著了。

　　我和妞妞結(jié)伴去了學(xué)校，那天妞妞梳了個小丸子頭，還各綁著兩個紅色珠子的扎頭繩，走起路來，十分可愛。

　　五個孩子，大熊，王胖，我，妞妞，小芳，和羅老師，宋老師一起，我們七個人走路就出發(fā)了。

　　天已大亮，考試的心情也很急迫，我們開始跑步前進，生怕遲到。山路彎彎，不遠也不近，羅老師喊著口號：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我們就跟著一起喊，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等趕到鎮(zhèn)上考點，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空空蕩蕩，還沒幾個人，我們又是最早到達。每個人都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但大家似乎也根本不知道累。

　　我們幾個人坐在校園的旗桿下，羅老師振振有詞地說：“知道嗎？你們已經(jīng)勝利了一半了，別的孩子剛起床還不清醒，你們卻是精神抖擻，意氣風(fēng)發(fā)，好好考就行了，正常發(fā)揮，沒有問題?！?p>　　我們充滿信心，默默地等待考試時間的到了。羅老師說完有事不知何處去了，宋老師在旁邊緊張地轉(zhuǎn)圈圈。

　　我記得那天的天很藍，幾乎沒有云彩，有一點微風(fēng)，紅旗輕輕飄揚著，院子里一直飄蕩著一股潮氣，又像是青草的氣味。我們五個孩子背靠背坐著，即使調(diào)皮如大熊，此刻也是安靜的，偶爾你擠我一下，我再輕輕推你一下，再低下頭小聲地笑笑。

　　考試準時開始了，我答題非常順利，甚至都有時間看下窗外楊樹上的小鳥，再盯著看下講臺前方的“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牌匾，還有墻上掛著的名人名言。我記得的有牛頓的“如果說我比別人看的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睈鄣仙摹疤觳攀前俜种坏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中午，我們就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賣部泡了一包方便面，然后把各自書包里的干糧拿出來，互相分享，饅頭，燒餅，鍋盔，啥都有，配著方便面，還是完美搭配。。

　　下午的考試也很順利，當(dāng)我想起那天的場景的時候，耳畔依然回響著清脆的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我和妞妞人生第一次重要的考試結(jié)束了。

　　羅老師在學(xué)校門口把我們每個人都擁抱了一下，他又帶出了一批學(xué)生，而我們終究是畢業(yè)了，小學(xué)生涯，五年的光陰，今天終于結(jié)束了。

　　“考得應(yīng)該都不錯吧？我的孩子們，你們解放了，自由了，可以到更廣闊的天空翱翔了，老師衷心地祝愿你們未來一帆風(fēng)順，前程似錦。”

　　羅老師說完，拿出一個袋子，分給我們每個人一個冰棍，宋老師也有份。他先走了，在鎮(zhèn)上還有事情要辦，我們由宋老師帶著回家。

　　我們吃著冰棍，心里的大石頭也放下了，緊繃的神經(jīng)也放松下來，一路歡歌往家走。

　　剛走了一半路程，明明還是晴空萬里，轉(zhuǎn)眼就是天昏地暗，烏云密布，要下雨了。

　　宋老師讓我們加快步伐，但是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幸虧我們及時躲在一個山神廟里面避雨，但衣服還是都淋濕了。小廟里橫七豎八擺著一些石頭供路人坐下休憩，墻角備有供行人用的柴火，窗戶只剩一個框架，也沒有門。

　　天完全黑了下來，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一個雷聲打過，妞妞和小芳連聲尖叫。我們六個人抱在一起，每個人都有些震顫，連宋老師都有點害怕，但她畢竟已經(jīng)成年，還是讓我們不用擔(dān)心。

　　大熊是我們幾個人中膽子最大的，他到處瞅瞅，居然在一個墻上的洞口發(fā)現(xiàn)了火柴。于是，他點燃了一點柴火，小廟頓時也溫暖和明亮起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依然黑壓壓一片。我們圍坐在火堆邊，宋老師起頭開始唱歌，我們就跟著一起唱：“太行山，黃河畔，青山遮不斷。晨風(fēng)習(xí)習(xí)東方白，紅日破曉來。山之巔，地之懷，中華好兒男。一腔熱血豪情壯，氣吞凌霄漢?！?p>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p>　　“將來你們長大了，不管去到多遠的地方闖蕩，我相信你們都會記得今天的經(jīng)歷。咱們這窮山溝真的是沒有前途的，你們一定要努力學(xué)習(xí)，離開這個窮山溝?！彼卫蠋煂ξ覀冋Z重心長地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你們知道嗎？我現(xiàn)在最后悔初中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一升入初中，就玩心很大。而且，我們山溝里的孩子，很容易受城里的孩子的欺負，有的人因為受不了欺負就輟學(xué)了。還有的就學(xué)壞了，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每天混社會，人生走向歧途。我盡管堅持到了最后，也是連個中專都沒考上。你們以后上了初中，要堅定信念，知道學(xué)習(xí)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能忍則忍，只要熬過去了，后面一定會是雨過天晴?！?p>　　我們低著頭靜靜地聽著，或者彼此看看對方。未來是什么樣？我們不知道，甚至都沒有想過?？墒悄翘斓膶υ?，卻一直留在我腦海里。

　　夏天的雨，說走就走。雨漸漸停了，我們吹滅火堆，熄滅火星，出發(fā)上路。

　　大熊轉(zhuǎn)身，對著小廟深深地鞠躬，感謝神仙眷顧。

　　下過雨后，熱浪退卻，空氣濕潤而清爽，路邊的野草，灌木叢的葉子都掛著水珠。有的路段有泥土，走起來粘著鞋底，很費勁，只好踩著邊上的小草走，褲子全濕透了。

　　翻過一個山頭，突然就在前方，前方的天空，一道彩虹跨過天際，那七色彩虹橋連接起大地和天空，充滿浪漫的想象。我們駐足驚嘆，歡喜連連，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恨不得立馬飛到彩虹上面去。那及時出現(xiàn)的彩虹仿佛連接著每一個人的夢想，象征著每一個平凡生命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未來是屬于我們的，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