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自古就有養(yǎng)蠶種桑的傳統(tǒng),蜀錦蜀繡,艷絕天下。這桑老板,其實就是千年桑梓下的一顆蠶寶寶,初時白白嫩嫩,食桑吞葉,卻不想如自己兄弟姐妹一般吐絲結繭,生起了修煉的心思。千百年辛苦,終于幻化人形。又因貪戀人間繁華,到益州城里尋了個謀生,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開了間綢緞莊。
祥云閣的紗比別家軟,絲比別家細,織出來的綢緞分外漂亮,那是因為吐絲紡紗的都是自家從孫小輩,不敢不盡心盡力。于是乎,祥云閣的生意也就蒸蒸日上,桑老板賺得碰滿缽滿。
有了錢,小廝伙計一大堆,卻少了個主母管家。桑老板銀子不缺,于是各家媒婆也就紛紛上門,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一溜煙得往桑老板面前送。
可是人妖不能通婚,這是百妖默認的鐵律。凡違例者必遭天譴。要不是自己反噬,千年道行毀于一旦,要不就是伴侶早逝,香消玉殞。
桑老板擔心自己的小命,不敢去碰人間情愛。只是沒想到,一次出門采辦,機緣巧合間,救下了一個十三四歲賣身葬父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硬氣,不管桑老板怎么推說只是幾兩銀子,待有了再還就是,不用真的要買了她。女子硬是跟著,桑老板騎馬,她就在后面跑,桑老板住店,她就在馬廄里守著。跟了三日,桑老板心一軟,就讓那姑娘上了馬,帶回了益州城里。
祥云閣大小事務繁多,那女子回來了以后,慢慢把家管了起來,從打理桑老板生活起居,安排店員伙計,照顧繡莊織坊,居然也逐漸上手,熟能生巧,讓桑老板省了很多心。桑老板對這個能干的女子也很是佩服,吃穿度用都優(yōu)待著,也放心將家里家外交于她。只是兩人一直相敬如賓,桑老板也從未提出要迎娶一說。
那年年末,和店中上下吃完年夜飯,發(fā)了利市紅包后,伙計們紛紛退下。女子給桑老板遞上熱茶毛巾,眼含幽怨地看著因為高興,喝了不少,面頰緋紅的男人。這男人已不年輕了,身材發(fā)福,面上看著更顯得豁達和氣。自己來他身邊也有五年,除了自己,他身邊丫鬟也沒一個。拋開未睡在一張床上,他們同進同退,儼然一對感情敦篤的老夫老妻,可是,楚河漢界卻明明白白地被他劃在兩人之間。
這么多年,她不是沒努力過,甚至不知廉恥地想過灌醉他,就這樣成了事,以她對他的了解,他自是會負責到底的??墒撬褪遣蝗?,不忍心對一個救自己于生死的男子耍這般心思。
難道就這樣一年一年蹉跎下去。女子咬著牙,知道不問,自己可能就再也問不出來了,一字一頓地吐出來?!澳愦蛩闳绾伟差D我?”
桑老板面上正蓋著熱毛巾,舒服得暈著神。聞得此言,慌張地站了起來,毛巾落在了地上。他略有尷尬地彎下身子去撿,手卻不小心得和也俯身下來的女子的手疊在了一起。
像是被電擊中一般,桑老板唰得收回手來。然后退后一步,酒意盡消,喃喃地對著面前的女子說,“我原本是想,過兩年為你尋一門好親事,拿你當我妹子,風風光光嫁出去,可是……”桑老板有些尷尬地挫著手,“最近幾年店里忙,倒是把你耽擱了,你放心,過了年我馬上幫你相看?!?p> “相看什么!”女子緊緊咬著下嘴唇,極力隱忍,眼淚卻從眼眶中奪眶而出?!拔也挥媚阆嗫矗闳粝訔壩?,我走就是!”轉身竟是要走。
桑老板趕忙去拉,這一扯,女子收不住腳摔倒在桑老板懷中。
望著懷里滿是委屈的人兒,桑老板嘆了一口氣,緊緊地抱住了她。
正月里,桑家就辦了喜事,把掌家了幾年的小娘子正式娶了進門。
只是桑老板心中忐忑,不知這天譴什么時候來,報在誰身上。只是更多地向大小寺廟里捐著香油,祈求老天爺將接孽報在自己身上。即便是千年道行不保,也希望妻子平安喜樂。
轉眼幾年過去,不但天譴并未如期而至,桑家更是夫妻恩愛,同心協(xié)力,祥云閣生意日漸興旺。只是桑家娘子遲遲不見喜,很是不安。
桑老板倒沒表現(xiàn)出來什么期待,知道自己本來就是個妖精,和凡人結合已是不妥,何苦要生個半人半妖的出來呢。就這桑家娘子不忍自家相公無后,差點要張羅著給桑老板納幾房妾侍時,桑家娘子終于懷上了。
懷了不足八月,桑小姐就著急忙慌地落地了。桑老板看到女兒時,松了一口氣,原本以為會生下一個圓乎乎的蠶寶寶,卻沒想到是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因為不足月,皮膚有著不正常的泛紅,似乎能夠看到下面的血管,小胳膊和自己手指差不多粗細。桑老板伸手去摸時,小人兒頑強地抓住父親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起來。
“這一刻,我就知道,她要我的命,我都會雙手捧著,送到她面前。為著她,我啥都愿意?!鄙@习逖劾锓褐惓厝岬墓饷?,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