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琵琶行
雖說李祎心里對李蓮娘還是有幾分芥蒂,明面上至少還是愿意和李蓮娘和睦相處的。李蓮娘足夠心狠,她沒有一絲慈悲憐憫地讓兩個侄子服下了斷腸散,就和以前在蓮華山抓住了那些刺客之后的處理方式一樣。李祎不能阻止,因為賜死李重流李重洹是皇帝的意思。
這世上誰又能真的接受得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呢,李祎對這兩個兒子是真心喜歡,平時在東宮不管到哪里遇到了,這兩個孩子總是“阿耶阿耶抱抱”格外黏他。而東宮雖然不止這兩個孩子,但李祎最喜歡的還是重流和重洹這兩個嫡子,畢竟這是他與自己的正妃所生。
如今他也只能獨自坐在兩個孩子常常一塊兒玩的四方亭,一醉到天明,只求能夠在夢里和妻兒相逢一家團聚。李祎從前是不喜歡飲酒的,自從出了這一連串的生離死別后,他的身邊總是七倒八歪地放著一些空酒壺,近身內侍吉祥也勸不動他,皇帝知道后也由著他去。
這日在昌平王府有一個考核,十來位征選駙馬的人選要在今日擇選出八位,這八個人將會接到李蓮娘所出的第二題,也是她給這些人的第二個考驗。辰時一到,王府前院里原本熱鬧的氣氛頓時就安靜了,瑯琊公主李瑯琊在一眾宮人和侍衛(wèi)的簇擁下,緩緩到來。
高麗國公主金明珠也一早來了這里看熱鬧,這兩日她來昌平王府來得很是勤快,高昌攝政王赫連謹私底下還與于闐龜茲兩國王子說過,金明珠這是在為她王兄金麟月做暗探。當然除了赫連謹之外,于闐龜茲這兩個少不更事的小子來長安,只是為了擺明自己父王的態(tài)度而已。
畢竟大昭皇帝要為女兒挑選駙馬,于闐和龜茲雖然只是邊陲小國也早已臣服于大昭,但該有的禮數(shù)是不能少的。兩位老王上也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成為大昭駙馬,只不過他們都畏懼高昌國強勢,這才與赫連謹結伴而來。到了長安之后,不管什么事都是與赫連謹相商。
“公主,都安排好了?!绷偣芤彩悄税牙浜梗@還是他有生之年所見的頭一回公主自己出題考驗未來駙馬的差事,十一天前就開始恐慌的他,到了這一刻也不緊張了,就是后怕的很。這在場的不是別國王族就是本朝大臣的子嗣,今兒個無論是誰落選了,都要好好打點。
李蓮娘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來,轉頭看向站在薛詹事等人身后的蘇青沖他招了招手:“蘇青你過來些,我有那么可怕么,你離我那么遠做什么?今日在座諸位郎君就請一一展示爾等的琴藝,瑯琊和蘇樂工都會認真欣賞,當然就是最后落選了也沒關系,會有禮物相贈?!?p> “公主有禮!”諸人紛紛起身來,向李蓮娘鞠躬一拜。
李蓮娘罷了手:“諸位都請入座吧,薛詹事讓他們抽簽后就開始吧?!?p> “是?!北惶崦说难φ彩履昧艘粋€簽筒過來,從高昌攝政王赫連謹這邊開始每個人都親自抽簽確定序號。赫連謹抽了個第七,第二個抽簽的人是龜茲王子黑沙他運氣可能有點兒背,竟然是第一個要上臺的。輪到最左邊上首的人抽簽時,已經(jīng)是最后一枚簽,沒得選擇了他。
黑沙扭扭捏捏的抱著一把琵琶上去后,李蓮娘只看了他一眼就沒關注了,別的不說就是拿木片的右手那姿勢都錯了,這廝是注定要被篩下來的。今日蘇青不用教人彈琵琶,雙手也是難得得空能夠歇一歇,偏偏李蓮娘忽然一個歪頭靠在他肩膀上:“會揉肩么?給我捏捏?!?p> 無語的蘇青又立刻轉過身來,跪在李蓮娘背后給她揉肩,他在心里默默地腹誹著:這小公主年紀輕輕的怎么和老年人一般喜歡讓人揉肩膀呢,不知道年輕人這肩膀揉不得,越揉越爛么?或許是李蓮娘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忽然一轉頭故作兇狠的樣子:“心里說壞話呢?!?p> “奴不敢?!碧K青哪敢承認啊,這是要動輒掉腦袋的,他也只敢心里想想而已。
李蓮娘嗤一聲手里拿起一個前兩日金麟月送她的小木槌來,往蘇青腦袋上敲了一下,這小木槌是金麟月送給李蓮娘拿來捶腿捶背用的。這東西她當做玩意兒拿在手里,不時的這里敲一敲哪里敲一敲,看上去很是喜歡,凝霜和江氏都認為她這一回是明確要定下麟月太子。
“太樂署你還想回去么?”李蓮娘問。
蘇青訝然,看著李蓮娘一臉認真地在征詢自己意見的神情,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他對于自己的容貌還是很自信的,和他同期被選入長安太樂署的樂工們,沒有一個能在外貌上比得過他。他自小就被家里人賣入教坊司學琵琶,其中的酸苦沒有人能夠體會。
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靠著自己的一雙巧手,他的身子早已在那骯臟不堪的教坊司里染上了污濁,所以從不奢望會有屬于自己的感情滋生。他這樣的人要么一輩子老死在太樂署,要么上了年紀之后因為有些資歷了,被太樂署派遣去全國各地的教坊司當先生。
在他面前的這位可是金貴的瑯琊公主,她是那樣的高傲不可攀,這些天來她和自己說話時眼神也從沒有過鄙夷。蘇青自己都能看得出來,在李蓮娘的眼中自己絕不是一個身份卑微,出身下賤的腌臜人,她是用平常人的態(tài)度來和自己相處的。也因此,他才更加困惑。
回太樂署這是他唯一的選擇嗎?目前看來好像是這樣沒錯,可是李蓮娘接下來的話讓他更是錯愕不已,她說:“你可以選擇留下來,不管是在王府還是將來我搬去公主府,都有你的一席之位。當然你也可以拒絕,回太樂署去繼續(xù)深造你的琵琶樂曲,將來或能成為一代名師!”
凝霜也是驚詫不已,她不由得看向這個生得宛若女子一般的蘇樂工,李蓮娘側首看了眼凝霜后就坐正了身子,繼續(xù)看著院子里的比試。蘇青一言不發(fā),只在這場斗琵琶賽事到了中場,他在李蓮娘身后磕了頭:“謝公主不棄之恩,青身份低賤,恐有損損公主鳳顏?!?p> “你不愿意留在我身邊也是情理之中,我身邊一半是刀山火海一半是龍?zhí)痘⒀ǎ懔粼谖疫@里,我還要分心去保護你。”李蓮娘對于蘇青會做出這樣的抉擇并不意外,懂得分析自己和她的身份境況來做選擇,這樣的人也不愧是她李蓮娘中意過的情郎,“還有話說?”
蘇青道:“青愿意留在公主身邊,這些時日相處下來,青知道公主從未嫌棄過青的身份。公主您是這世上最美的花朵,青自泥潭沼澤中誕生,身上骯臟唯恐玷污了公主聲譽。”
“聽說你們太樂署的樂工和舞伎,每隔五年都會有一場大考核。就和朝廷開科取士一般,我已向太樂署打點過了,給你另外安排了一處獨居小院,雅致清靜的很。你以后不需要再參與任何節(jié)目的編排,安心練習琵琶準備明年中秋的考核就是?!崩钌從镂⑽⒁恍Α?p> 蘇青怔了一下,隨即回道:“是這樣的,奴入太樂署是去歲的事,明年正好趕上?!庇种x過李蓮娘的知遇之恩,而后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了一旁特意為他安排的席位上,認認真真的觀察起這些人的演出。這會兒已經(jīng)輪到了赫連謹,這人一上去李蓮娘神情就微變。
他早已不用木片來彈臥琵琶,但也是打小就學臥琶的,李蓮娘讓他來王府教人學琵琶的時候也沒說是教立琶還是臥琶,他只按照常人學琵琶的方式,教他們彈的是臥琶。臥琶需要靠木片來按壓上弦,依靠右手五指來進行彈、撥、挑、揉、輪指法演繹,不需要太大力氣。
赫連謹與前面幾個人比起來他的指法是得到了蘇青的贊賞與肯定的,這一點李蓮娘也注意到了的,不過她更為在意的還是赫連謹居然在這短短的十日里,真的將她所寫的曲譜記下了,還完整的彈出來了。赫連謹毋庸置疑的成為那八個人選之一,下一個人是南詔圣子。
圣子輕塵身上穿著紫色的衣袍,頭上和手腕腳踝都佩戴著南詔苗疆一帶特有的銀飾。他臉上戴著紫色的紗巾讓人看不到他的正臉,就是用飯也是獨自一人在房中,李蓮娘還從王府的內侍口中聽說,這個圣子每晚都要坐在房中嘀嘀咕咕大半個時辰才會洗漱入睡。
除了他自己從南詔跟來長安的兩個侍從,圣子輕塵從不讓別人踏入自己的房間,就是抬水也是讓自己的侍從搬進來搬出去的。這個人還真有些奇怪,李蓮娘用手背撐著下巴看著臺上的南詔圣子,而她也知道,對方是很清楚自己在觀察他的,所以他才會抬眸。
如此燦爛的晴空之下,四目相接,眸光里火光四濺你來我往皆為試探對方深淺。
倏爾一笑,李蓮娘讓凝霜在名冊上在輕塵的名字后邊記了一筆。
金明珠惴惴不安地緊握著雙手呆在金麟月身邊,眼看著前面十來個人都一一上臺表演了,她卻比金麟月還要緊張:“王兄怎么辦啊,明珠覺得他們一個個都有可能入選欸。”
“……金明珠,你怎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金明珠:“王兄你一直在給人養(yǎng)花,才學了十天的琵琶,你會嗎?”
金麟月不語。
金明珠懊悔極了:“早知道,讓我替你好了。不管怎樣,先把瑯琊這個準嫂嫂定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