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閑逛長安城（上）

　　“好劍法！”

　　翌日早晨，李袀沒有去早朝站班，反正他去了也沒有事是需要他這個閑王出謀劃策的。他起來時天色已經(jīng)是大亮了，再稍稍折騰一番洗漱更衣什么的，再出門時已經(jīng)是辰時。李袀直接就來了李蓮娘所住的漪蘭軒來，才入院門，隔得老遠(yuǎn)便看到李蓮娘在樹上舞劍。

　　她一個旋身從高高的樹丫上跳下來，手上一劍挑起地上的碎石子來，劍氣橫刺過去，碎石子脆聲碎開后沒入了池塘內(nèi)。激起的水花轟然高起，趴在隔壁院子墻頭上看李蓮娘舞劍的落星，也差一點(diǎn)兒被這高高濺起的水花打傷了眼睛，還好徐長思察覺有異急忙拉他退后。

　　李蓮娘只略略抬頭看了眼李袀之后，又一個回身寒光劍已瞬間從右手轉(zhuǎn)移到了左手，劍芒炸起滿樹的枝葉飄零如雨落下。李袀也是跟著師傅學(xué)過武的，可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那點(diǎn)拳腳，還是盡量不要在妹妹跟前班門弄斧的好，在外遇到危險只怕不是他保護(hù)妹妹，而是相反。

　　轟然一聲，劍身已經(jīng)飛掠入鞘，李蓮娘的跟前過來幾個捧著水與毛巾的宮女，她洗了手拿起毛巾擦了手，這才往李袀身邊走：“三兄今兒個沒有進(jìn)宮去上朝？”凝霜端著一個托盤從外面進(jìn)來，欠著身給李袀請了安：“參見王爺。公主，該喝藥了，奴婢還拿了蜜棗的?！?p>　　“光是聞著就覺得苦，這湯藥大夫有說要吃幾服？”李袀也不喜歡吃藥，這個大夫就愛開一些苦兮兮的藥來，讓人光聞著味道就要退避三舍。

　　凝霜道：“晚上再有一服就沒了，大夫說明兒個再來瞧瞧把個脈看看。”說著進(jìn)了屋，李蓮娘也跟著進(jìn)去了，因著李袀在李蓮娘也只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把一碗苦哈哈的藥喝了。接著用茶水漱完口，凝霜將蜜棗去了核喂給她，李蓮娘看向門口的李袀：“三兄，我想要個秋千?！?p>　　“好，一會兒三兄就讓人給你扎一個。你要把秋千放在哪兒？”對于妹妹難得向自己開口提出的要求，李袀當(dāng)然會毫無條件的答應(yīng)，而且一個秋千而已，這東西雖然是從番邦傳入大昭的，但也不是很難做。王府匠人也是有的，要是需要什么木料的，拿牌子去御林山采就是。

　　李蓮娘想了想，笑道：“放在花園里好了，我要在這院子里晨昏定時練武習(xí)劍的，放個秋千在這里施展不開手腳。三兄既然今日不去站班的話，陪我去街上逛逛唄？”她起了身進(jìn)了內(nèi)屋，李袀就是想拒絕也不能，他笑著點(diǎn)了頭，轉(zhuǎn)過身吩咐道：“去通知管家，備車。”

　　他還記得昨日大夫說過妹妹身子不爽，出行最好不要騎馬，既然妹妹又要出門去街上逛逛，坐馬車倒也無妨。王爺公主要出行，跟著的侍衛(wèi)和宮女原本按照規(guī)格是要三十六人的，但李蓮娘覺得麻煩，就只帶了凝霜還有姜鋒以及另外兩個侍衛(wèi)兩個宮女，也算是輕車簡行了。

　　昌平王府位于長安東市最東南的位置，出府之后因著李袀的意思是先去最遠(yuǎn)的地方，如此折返也好省些腳力，便先直奔西市的胡商最多的十字街。李蓮娘坐在車窗邊上掀著簾子往外看，路邊擺攤開店的差不多都是一些胡人，滿臉落腮胡子的，眼睛碧綠的，還有大鼻子闊耳的。

　　她對這些胡人的長相很是好奇，李袀終于有能和妹妹聊到一起的話題了，也是滔滔不絕地給妹妹介紹起這些人的來歷。大昭自開設(shè)了外商與大昭互市往來之后，年年都有大批西域各國的胡商來往長安，洛陽兩地，光是京都就有這么多胡商，臨?？拷拇蠖甲o(hù)府的只會更多。

　　光是在馬車上看著也不夠過癮，兄妹倆下了馬車之后在街上走著，因著身后跟著抱劍的侍衛(wèi)，那些膽子大的胡商也不敢隨意伸手招呼，只笑呵呵說著嘰哩哇啦聽不懂的家鄉(xiāng)話，拼命的打手勢招呼兩位貴客進(jìn)自家小店。李蓮娘被一道耀眼的綠光吸引，轉(zhuǎn)身進(jìn)了一家玉器行。

　　她徑直走向店內(nèi)柜臺上最角落，蒙了一層灰并不起眼的一塊帝王綠玉石安靜地沉睡在檀香盒內(nèi)，紅色絹布做底，這塊玉石尚未被雕琢，摸上去手指上立刻就起了一層灰。凝霜正遞了一張手帕過來，李蓮娘拿起玉石來仔細(xì)瞧了瞧，問店家：“這玉，什么價？”

　　“小娘子真是好眼光，這玉是我于闐最上等的帝王綠，就是缺了一個角，賣相不好。這不我放這里都三個月了，小娘子你還是頭一個看上它的哩?！边@胡商和李蓮娘二人來來回回，嘴上說著李袀聽不懂的話，他站在一旁光是看著胡商嘴皮子，都覺得頭疼。

　　朝廷該下令讓這些胡商在中原只能說官話了，出來買個東西身邊要沒有個翻譯，誰知道彼此都在瞎嘀咕什么？他妹妹肯定是跟著慕容道長學(xué)的這些小國言語，唉，他也要學(xué)一學(xué)。今后入伍想來也有的是機(jī)會與這些番邦小國打交道，學(xué)一些他們的語言，也不失為良策。

　　這邊李袀還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李蓮娘那邊已經(jīng)記了賬，讓凝霜把玉石收了起來。李蓮娘和凝霜走出了這家玉器行，李袀急忙跟出來：“蓮娘，你就這么把這塊玉給買了？這玉雖然是上品好玉，可惜就是缺了一個角，而且形貌也不怎么好看，你用這玉打算雕個什么物件？”

　　“暫時還想不到，三兄，前面那是什么？是烤肉么？”這些胡商就是比長安本地人更熱忱，李蓮娘還只在外面遠(yuǎn)遠(yuǎn)的抬手指了一下，這外面掛著幡子門口放著三五張矮桌，座位上還有幾個客人正在吃東西的小店里，走出來一個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女郎君里邊請～”

　　“……”李蓮娘跟著這女人進(jìn)了這家無名的小店，大堂里還有許多張都坐滿了人的桌位，中央一張矮桌上沒放任何吃食，倒是有兩個身穿胡服的美麗女子。一個墊著腳站在案首扭著腰搖著脖子不要命似的旋身起舞，一個坐在案尾手上抱了一把四弦挑弦琵琶撥弄著。

　　領(lǐng)路的女人回頭看了眼，笑呵呵道：“哎呀今兒個真是熱鬧，一定是東風(fēng)把幾位吹來的。”

　　“這胡旋舞我還是頭一次見，她跳得真好看?！崩钌從镛D(zhuǎn)過身就在一張空桌子邊上坐下來，旁邊一桌一個老者遞了一碗清酒，李袀上前來一把接了過去，替李蓮娘喝了這碗酒。老者哈哈大笑起來，李袀挨著李蓮娘坐下后，后邊一個青年書生念起了詩來。

　　凝霜等人則在附近兩張空桌坐了下來，李蓮娘點(diǎn)什么，凝霜她們也跟著點(diǎn)一樣的。先前把李蓮娘招呼進(jìn)這家店的女人就是這兒的老板娘，她說自己是從關(guān)外龍門荒漠來的，龍門遙遠(yuǎn)，而且是盡人皆知的黃沙吃人之地。她們沒進(jìn)來之前，這里頭的人在討論什么寶藏。

　　不多時有店內(nèi)的伙計抬了三個燒著火的爐子出來，就直接放在了桌子上，爐子上用鐵打了幾條長索。又有人送來了酒和生肉生菜，老板娘說：“我們這小店的肉啊，都是后廚現(xiàn)宰現(xiàn)殺的新鮮好肉，別看我這里地方不大，可我這兒來的官人都說好呢。”

　　“聽你這意思，你這里還有很多當(dāng)官的回頭客？”李蓮娘也就是隨口一問罷了。

　　老板娘自自然然的往邊上一坐：“女郎君和這位郎君看著都有些陌生，不像是常來我們這兒走動的。我金玉蓮開這小店也快有十年了，來我這兒吃喝的官人，沒有五百也有四百八。特別是三部的侍郎還有驍騎尉將軍，他們哪個不是我這兒的?？?，還有帶宮人來的呢?！?p>　　“宮人？”這宮人是指的宮女，內(nèi)侍，還是宮中的那些伶人？

　　金玉蓮笑呵呵從李袀手里接過一碗酒喝了，咂嘴繼續(xù)道：“喏，你們瞧——”她抬手一指，店門外就來了幾個人，有男有女，來的人還不少一共八個人。當(dāng)中三個女子五個男子，他們身量都很柔軟走路時也控制不住兩腿的間距，后腳要踩在前一腳踏地的方寸之中。

　　這幾個人當(dāng)先沒有瞧見李袀和李蓮娘，進(jìn)來之后那先前的兩個胡姬也就下了場，正在幾個人準(zhǔn)備在這里開始一日的額外演出時，一個人突然看見了李袀。

　　“王、王爺！”

　　“昌平王殿下？！”瞧啊，一看見李袀坐在這里他們被嚇得都已經(jīng)是魂不守舍了。

　　還在調(diào)琵琶弦的也連忙放下琵琶跪了下來：“奴等，給昌平王殿下請安！王爺千歲！”

　　“這梨園的舞伎樂伶，什么時候可以不遵宮規(guī)，跑外面來賣藝了？誰給你們的膽子！”李袀一動怒，手里的酒壺都被他砸了出去。

　　李蓮娘按住了他：“三兄別那么生氣嘛，出來賺錢興許也不是他們的本意，這宮里吃喝玩樂各項(xiàng)花銷哪里不需要銀子來打點(diǎn)？他們也是無奈，都被你嚇壞了?！?p>　　“這是瑯琊公主，她替你們求情，你們還不趕緊謝謝她？”

　　“見過瑯琊公主！公主金安！”這幾個人弓著背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樣子，真有些像冬日里在雪中搖曳的松枝。李蓮娘起了身走向一個人：“你們是哪一部的，都會些什么特長??？別看我三兄那么兇，其實(shí)他不會做什么傷害你們的事情的，都起來吧，與我說說看?！?p>　　“……”金玉蓮與其他人都傻了眼。

　　凝霜見狀，剛要起身過來扶李蓮娘起身，就看她已經(jīng)往地上一歪坐下來了。

　　面前一個人半晌也沒開口回答，李蓮娘輕輕抬手抓起對方頭發(fā)：“都抬起頭，看著我?！?p>　　“你們這些人啊都白生了一雙耳朵，怎么都聽不到我說的話呀？剛才啊我可是好心救了你們一命呢，我這瑯琊公主雖說是昨日才剛回長安，但手上也不是沒有爾等的生殺大權(quán)。我要?dú)⒛銈?，比我三兄派人去喊官差來把你們抓回宮送審要快多了?！彼笊斐隽耸?。

　　凝霜上前遞上了寒光劍，而后李蓮娘拔劍出鞘，劍尖扎入地面三寸，屹立不倒。

　　李蓮娘繼續(xù)問著話：“管事的是誰，誰放你們出宮的，還有多少人和你們一樣，在宮外你們的接頭人聯(lián)絡(luò)地點(diǎn)在哪里？這么多問題你們一時也很難回答，凝霜，去找些紙筆來?！?p>　　“蓮娘，你這是……”

　　李蓮娘轉(zhuǎn)頭看向李袀：“我懷疑，他們當(dāng)中有刺客。呵呵開玩笑的，我呀就是想了解一下情況嘛，而且我身為大昭的公主，我問問題，這些人不回答我的，我好難過哦?！?p>　　刺客，這個理由很牽強(qiáng)而且很隨意，但這樣的理由，足夠讓整個梨園包括太常寺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跟著“動一動筋骨”了。她把司徒雋和范哲救下來，總該要找些事情去讓他們做啊，這樣才不算是白費(fèi)糧食。夜刀那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處理好，但她也想找些事做。

　　在高麗使者來長安之前，她要把整個長安的水都給攪渾了，不揪出那個紅衣人和出售唐門機(jī)關(guān)給司徒國舅的背后人，她怎么也放心不下。今兒個在這家小店碰到這八個宮人也是巧合，恰恰好讓她李蓮娘碰上，碰碰運(yùn)氣了，找不到自己的敵人，那就當(dāng)替父皇母后分憂好了。

　　金玉蓮：“原來是昌平王殿下和瑯琊公主，我說兩位怎么一臉的貴氣呢。呵呵呵，我再去給兩位拿一壺好酒來……”說著，就要離開大堂去后廚。

　　李蓮娘開口喊住了她：“金老板別走呀，拿酒這種小事，讓伙計去就是了。姜鋒，你們陪老板娘多喝幾杯，今日打擾各位在此用膳也是我等的不是，一切消費(fèi)都算在我李瑯琊的名上?！?p>　　“公主豪爽！”

　　“來，我們敬公主和王爺一杯！”

　　這些個饕客們紛紛舉杯，李袀也驀然喝下了酒。

　　他只是沒搞明白，妹妹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