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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趙士程

第二十六章

遇見趙士程 空山尋鹿 2111 2020-01-13 00:52:02

  我低頭沉思,鋪開一卷紙,卻不知如何落筆。滿屋子充滿了花香,目光所至皆是紅艷艷的山茶,我卻不由自主想起那些極不愿去參加的聚會,面對務觀我只好擠著笑容,盡最大可能表現(xiàn)出禮貌的態(tài)度。

  務觀提筆蘸墨,走到吊窗旁,掀起了簾子,遙望著滿街夜色。晚間沒有下雨,夜色中仍然有一層薄薄的水霧,萬家燈火便顯得三分朦朧,三分不真切。

  一陣冷風吹進閣子內(nèi),我拉了拉衣領,仍是不得一句好詩。

  不消片刻,務觀已經(jīng)有了第一句。我咬著筆根,還是毫無頭緒,側身過去看他在宣紙上寫下的內(nèi)容,紙上空白一片。他執(zhí)筆起身,三步走到東面那片粉墻前,臉上自有一股風流自信的笑容,就像夢中夢見過的那個少年。

  他的聲音溫和,念道:“東園三日雨兼風。”

  說這話時,他的筆已落在了墻面上,只見他揮筆如蛟龍出海,筆跡飄逸,第一句詩念出口,也在粉墻從上至下一氣呵成了。

  這間花前月下的暖閣坐北朝南,南門小窗戶正好可以看到長街上的風景。東西兩面是粉墻,也就是酒館專為客人們設置的空白墻,文人墨客邊喝茶邊作詩,我想只有極度自信的人才敢在粉墻上留下自己的筆跡吧。

  換做是我,我只能寫出“唐二公子到此一游”八個字。

  我們在學堂里跟曾先生學習寫字的時候,臨摹了很多書法大師的作品。務觀最愛張旭的草書,從他的字里行間,不難看出有那股奔放磅礴的氣勢。我則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要是能寫出一頁工工整整字,不似小兒糊成一團,便丟了筆交差去了。在曾先生的指導下,雖日益進步,但也說不出哪里寫得好,且不具備自己的風格。

  看見了務觀的字跡,我不禁拍手叫好道:“有風有雨,內(nèi)容上恰好寫時,筆間行云流水,字跡堪稱典范??磥頍o論是比作詩還是比書法,我都已經(jīng)輸給你了?!?p>  這聲贊嘆還沒說完,他馬上想到了第二句。興許是被我夸贊了一句,又興許是他詩興大發(fā),正寫到興頭上,他狂然一笑,繼續(xù)揮筆寫道:“東園三日雨兼風,桃李飄零掃地空。”

  忽而又迅速收鋒,回頭問我道:“我們合作一首?”

  我連連擺手。

  估摸著他下面的文字也有了,我頓時想要反悔。如果真的加入他們的詩社,務觀排行第一,我也不得第二。

  “要不然……”我正猶豫是否把北辰也叫上來,這樣我便不至于是墊底的那一個。

  他沒察覺出我的窘迫,還只當是我的謙辭,笑著說道:“蕙仙不是說有情有景,才能做出好句子么?”

  想起那日書信中,我對他大肆批評,實在愧不敢當,不覺滿臉羞愧。我雖然也跟他們?nèi)ニ桔幽顣鋵嵅贿^是混日子罷了,將這十年間的時光統(tǒng)一回顧一遍,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讀完過一整本書,大多數(shù)是隨手翻閱而已。偶爾看到前人做了一首不錯的詩詞,便也模仿著他人的口氣,模仿著他人的心境,自己寫了一句,更像是無病呻吟。

  他的笑意中多了幾分曖昧,又問我道:“難道此情此景之中,你我二人彼此相對,蕙仙想不出一句值得記下的話語么?”

  我只好道:“容我再想想……”

  “方才你說,你我都拿茶花做一首詩,”務觀笑道,“可是這兒沒有第三人給我們鑒賞評定,所以依我看,就以一盞茶的功夫,不管詩句好壞,做不出的那一個就要乖乖接受處罰。”

  我一聽處罰二字,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心里雖明白他是在與我玩笑,但老斑鳩留下的陰影總是驅散不開。不禁問道:“我是輸定了,你有什么懲罰?”

  他緩步走至我身邊,神神秘秘地低聲道:“昨日我替你寬衣解帶,若是你輸了……今日換你?!?p>  一聽這話,我又渾身抖了三抖,嘴里剛喝的那口梅花茶一下子噴到宣紙上。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人,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務觀么?

  這句話,是在調(diào)情?

  他的眼神滿是笑意,語氣卻像個頑皮的孩子,較真地說道:“本來我只想請蕙仙來此處,花前月下,喝茶賞花,是你自己方才說的,我們各寫一首,這是比賽?!?p>  這不是我的本意,這絕對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怕喝茶的氣氛突然尷尬,所以才隨口一說。但是我好像自己挖了個大坑,然后拉著他一起跳了下去。

  于是我只好含糊其辭推脫道:“反正比什么我都比不過你,要是你能在我喝完這杯茶之前,就把墻上的那首詩寫完整,才算贏了我?!?p>  我想,喝一口茶的時間只在我仰頭一個動作,他卻淡淡一笑,蘸了墨,瀟灑地走到粉墻前面,補上另外兩句道:“惟有小茶偏耐久,綠叢又放數(shù)枝紅?!?p>  我看著滿屋子的紅色茶花,本來并不覺得這些花有多可貴。論名字,不及扶蘇,論顏色,不及牡丹,論花朵形狀,也不算精致獨特,論品質與花語,那就更不及菊花、蓮花那些被古往今來眾人歌頌的花種了。

  我將務觀這四句詩從頭到尾連起來讀了一遍,再細細品味一番,倒覺得普普通通的茶花,在他的筆下真是不俗了。

  看過了花,再看看那人,今晚的務觀好像與平常不同,穿的是一身蒼青色長衫,尤其在他揮灑筆墨那一刻,舉手投足間無盡風流,將優(yōu)雅與瀟灑完美結合,并不像往日我見到的表哥。從前我只覺得他是個可以依賴的兄長,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他與這些山茶花一樣,仔細去看,也別有風味。

  今日為我準備了這一場花宴,不叫人感動是不可能的。

  見他如此真心誠意,我便試著放下心中那一點莫名其妙的芥蒂,學著傾聽他的語言和心聲。先是以茶花詩為話題,我們不知坐談了多久,當他說到“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時,我仿佛看見了一個我從沒有見過的陸放翁。

  他的身上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說以前的我太過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從而忽視了眼前人。哪怕只感受到他內(nèi)心中那一點家國情懷,也足夠讓人為之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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