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媽媽用五彩斑斕的緞子綰成同心結(jié),一端掛在笏板上,交給新郎官拿著,一端塞到我的手中。等送親的客人都離開以后,其中一個媽媽便叫新郎牽著我,兩人面對面出了新房,并肩立在堂前。這時有小丫鬟捧來一道紅盤,上面擺著個小金秤,示意新郎拿起秤,用秤桿子挑開我頭上的那塊紅布蓋頭。
我終于露出臉,但謹(jǐn)記著老媽媽的教導(dǎo),不敢大聲喘氣,只作一副嬌羞之態(tài)。其實我早就餓得兩眼發(fā)黑,恨不得端起桌上的酒先干為敬,實在不行給我喝兩口茶也是極好的,接著再大快朵頤,把那雞鴨魚肉吃個飽。
然而禮節(jié)還未完成。我們先是去祠堂拜見了陸家祖宗的牌位,我真是搞不懂這些一套套規(guī)矩,老祖宗們在天之靈自然能看清下界的一點一滴,何必如此繁瑣。等拜祭完祖宗的牌位,再來大堂之上參拜了陸父陸母,以后也就是我的公公婆婆了。又折回屋內(nèi),跟務(wù)觀坐在床上,還不許我亂坐,要面朝著左邊坐下去,務(wù)觀則是面朝著右邊坐下來,叫一群婦人來撒錢和果子,再將我們的少量發(fā)絲結(jié)在一起,意為“永結(jié)同心”。
這些都做完了,她們再用紅綠色的彩繩綁兩個酒杯,斟滿美酒,遞到我們面前,一人一杯,就是所謂的“交杯酒”了。
累了半天,我終于吃到一口酒,已經(jīng)說不出是餓了還是渴了。
本以為可以倒頭大睡,沒想到我還沒躺下,那些婦人又開始說起各種規(guī)矩。依照她們的話,務(wù)觀先從我頭頂發(fā)髻上取了一朵紅花,我再親自替他解開領(lǐng)口的一顆扣子。
天哪,真不曉得是哪些人制定了這些無聊的規(guī)則,好生無趣。
我心里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只是臉上不能表現(xiàn)出來,與務(wù)觀仍然牽著那條彩緞子,同去外面接受陸家所有親友的祝賀,再拜過陸父陸母,等待眾位賓客都入席后,才重新回到屋子里坐下,方是完成了所有的禮節(jié)。
我累得腰酸背痛,差點就問務(wù)觀能不能幫我捶捶背、捏捏肩。
現(xiàn)在我與他已經(jīng)是夫妻了。
為什么我覺得更加尷尬,不像以前那么親密,難道關(guān)系到達極致之后,反而變得疏遠了么?
他笑得很靦腆,對我說:“蕙仙,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握著一根樹枝的兩端,就這樣,我把你從你的房間里牽到我的房間里來,跟今天的情景一模一樣?!?p> 滿屋子的喜燭光輝燦爛,暖紅的光芒照射在我們的臉龐上,我不知是燭光的原因,還是喝了酒的緣故,只覺得他的臉紅撲撲的,想必我自己也是這樣。兒時的趣事我大概記得一二,因為總有老斑鳩摻雜在其中,那種恐懼和討厭的情愫是深刻的。沒想到他記得這么細致。
我說:“小時候的玩鬧,我記不大清楚了。”
其實我是記得的,那時跟著他去私塾里念書,曾先生教我讀了好多好玩的詩詞,務(wù)觀也覺得有趣,于是我們模仿詩句里描繪的畫面,扮演了一場又一場屬于我們自己的故事。比如那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務(wù)觀還真的弄來了竹條和青梅,逗我笑了一下午。
我只是覺得好玩,單純的好玩,并沒有動過其他心思,他怎么會誤以為那就是我的真心呢?那時候我與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還騎在他的身上把他當(dāng)做小馬駒,他是不是也記得清清楚楚……
“十年一覺,”他輕輕笑著,似乎很懷念那些時光,“我還記得那年端午比賽寫詩,二哥故意讓著我們所有人,從沒見過誰爭搶倒數(shù)第一的。可是你的韻腳用得實在不好,我們便偷了蠟燭,就是秉燭夜游的那一天,你記得么?”
他說著說著興奮起來,恍若故事就發(fā)生在昨日:“可是那天晚上天氣太冷,我們躲到東廂房一間小屋子里,你手冷,揣在我懷里?!?p> 那日的事情我也記得,怎么可能忘記呢?要是知道老斑鳩推門進來,把我們逮個正著,還強加了一些罪名給我,我說什么也不會單獨跟他在夜里讀詩,更不會與務(wù)觀獨處一室了。
“沒想到你記得這么多啊。”
“那時候我就決定,如果能在你身邊一輩子該多好。我不會讓你的手凍著,你要是覺得冷,我就幫你捂著。”
他忽而轉(zhuǎn)過身,眼神中含情脈脈,又說道:“對了對了,你喜歡吃果子,有一次不知怎的爬到樹上摘棗子,爬上去后卻又下不來,就抱著樹枝在樹上放聲大哭?!?p> 聽他這么描述,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胡鬧,哪有竄上樹摘果子的!
我不好意思笑道:“小時候覺得什么都是新鮮的,看到樹上長滿了青棗,又沒東西夠得著,只管爬到樹上去,可是下來就害怕了。”
他微微笑著,在床鋪上居然摸到了一顆紅棗,也不知那些婦人到底在床鋪上撒了多少東西。
“當(dāng)時我跟你說,不管你站得有多高,也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險,只要你呼喚我一聲,不能叫我的名字時,放聲大哭也行,我都會趕過來,一直在你身后護著你。你往下跳時,我會緊緊接住你,不會讓你摔跤,更不會讓你受一點傷害?!?p> 我突然很想問他,我何德何能讓他待我這么好呢?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可是說話的神情卻很深情:“說來可笑,原本母親竟然因為一個測字先生的話亂點鴛鴦譜,而后又因另一人得知我與秀蕓的八字極為不合,最終放棄了她的堅持。我便稟告母親,我是真心喜歡你,不為別的,也不在意任何卦象測算。以前我說的話還是算數(shù)的,我要一直護著你,不讓蕙仙受到任何傷害?!?p> 他拉住我的手,這番話說得鄭重其事,尤其是在說喜歡我、要永遠護著我時,臉上萬分真誠。
我看著那條彩色的牽巾,一頭在他手中,一頭在我手中,好像命運的紅線,牢牢地把我們綁住。正如他所言,從過去到現(xiàn)在,無論我遇到什么困難,務(wù)觀總會第一時間想辦法幫我解決,無論我有多么不開心,他都會想法子逗我開心。
既然我和務(wù)觀注定在一起,為什么還要叫我遇見趙士程?既然老天爺讓我遇見了他,默許了我們兩廂情愿、互定終身,最后牽著這條彩緞子的為什么不是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