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翻箱倒柜找了件最漂亮的衣服，剛在銅鏡前轉(zhuǎn)著圈穿戴整齊，又想起今日是去騎馬，不是賞花，也不是喝酒，忙叫迎香替我選了另一套衣服。
迎香端著清水，問我：“姑娘要選什么樣的衣服，今日是要在府里會見重要的客人么？”
她正好端水來給我洗漱，撞見我的打扮，也許從沒見我穿得如此花枝招展，十分意外地看了我一會兒。我略緊張了一下，幾乎從不告訴她關(guān)于我出府閑逛的事情。她不會說謊，膽子也小，避免讓她知道實情后白白替我擔(dān)憂一整日。
我心知這回瞞不過她，老老實實說出今日行程：“我們是去馬場，趙公子教我騎馬、射箭，所以衣服既要好看，又要輕便?！?p> 迎香說：“姑娘說的是哪位趙公子，這件事跟三哥兒說過了沒？還有大娘子那里，若是趙媽媽來找姑娘，奴婢怎么回她們的話？”
她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我想迎香并不是故意使我掃興，于是回她：“難得一次出門的機會，你就別啰啰嗦嗦了。趙公子是我的朋友，也是務(wù)觀的好朋友。若趙媽媽問起人，你千萬別說我出門去了馬場，就說……就說我跟務(wù)觀去找曾先生討教書法，務(wù)觀那么聰明，一定會幫我圓場。”
迎香一臉緊張，攔到我面前急切地問：“聽姑娘這話，連三哥兒也不知道此事么？那個趙公子可不可靠，馬場會不會有危險？”
我催促著她趕快去找一件合適的衣服：“沒事兒。你怕什么，再說還有北辰保護我呢。”
她看了我一眼，委屈巴巴地說：“那姑娘可要早去早回，別太晚了！”
待我換上一身松緊適宜的便服，天已大亮，北辰在后門等我，他的眼中略有驚奇，也有疑慮，似乎在問我，為什么我們要從小門偷摸著出去，為什么不直接從大門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我早就跟他解釋過，爹爹和繼母送我來陸家學(xué)堂的時候，陸母便對此行為頗有異議，她不希望女子讀書，也不希望女子才華出眾，更別說騎馬射箭這些我覺得有趣的事情了。在她眼中，騎馬是男人干的事，而且是最低下的武將才會去騎馬射箭。務(wù)觀就很少去馬場。
所以，這些趣事，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做，不能叫她老人家知曉。
北辰知道馬場的具體位置，我們不便打擾陸府上的車夫，只靠兩條腿走到郊外。本來北辰打算施展輕功，帶我飛過去，可是萬一在大街上被賣早點的小販見著，一定會嚇?biāo)麄円惶?p> 我們來到目的地時，趙士程已經(jīng)騎著一匹白馬，在場上溜了一大圈。我望著那道白衣飄飄的身影，遐想無限，尤其是文人墨客經(jīng)常用文字描繪的少年俠客，很符合此情此景。譬如李白大詩人寫的那一句“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說的大概就是像趙士程這般瀟灑恣意的風(fēng)流人物。
我呆呆盯著他，久久不能移開目光，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要穿著青衣，騎上白馬，再背一把長劍，浪跡天涯，或于紅塵中行俠仗義，或于山林間求仙問道，最憧憬的畫面莫過于此。
不知看了多久，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有趣的疑問，我便開始揣測趙公子家的衣柜里，是不是只有白衣服，要不然怎會連續(xù)幾次見面，他都是白衣勝雪，從沒換過別的顏色。
趙士程拉著韁繩折返回來，笑道：“唐姑娘真準(zhǔn)時?！?p> 他帶我去馬廄挑馬，給我也選了匹小白馬，同時檢測一下北辰的馬術(shù)。北辰一躍而上，跳上那匹名叫追風(fēng)的青驄馬。他竟不用馬鞭，與那匹青白色的馬似乎有心靈感應(yīng)，一拉韁繩，那馬就知道北辰意欲何為，甩開蹄子直奔遠方，在我眼中留下一道輕快的身影。
我卻蹬了半天也上不了馬背，北辰轉(zhuǎn)了一小圈回來時，我還在原地打轉(zhuǎn)，只好紅著臉，轉(zhuǎn)移話題問趙士程道：“北辰第一次騎馬的時候，是不是比我厲害多了？”
北辰誠懇地在馬背上點頭。
趙士程微微笑著，伸手對我說：“沒關(guān)系。唐姑娘如果不介意，不妨先感受一回？”
我當(dāng)然不介意，從來沒人帶我騎過馬：“你是務(wù)觀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叫我蕙仙吧?！?p> 他笑著拉我上了馬背。我不記得我們在馬場上究竟轉(zhuǎn)了幾圈，也不記得騎馬的感受究竟如何，更無心欣賞郊外風(fēng)光，只是感受到自己心臟狂跳不已，然后隨口問了問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比如這家馬場歸屬于誰，他為什么離開皇宮，將來有什么打算。
他很有耐心地一一為我解答，皇帝對趙老爺子看似厚愛，賞賜住宅與馬場，然而當(dāng)朝重文輕武的風(fēng)氣卻日趨嚴(yán)重，這種情況無法得到改變，他空有抱負(fù)，卻不能在皇宮內(nèi)院實現(xiàn)。
趙老爺子還未搬到越州城里來，正在舊屋子等著良辰吉日入住新府邸，趙公子不喜歡被拘于宮中，于是一個人偷偷溜出皇宮，提前來越州城“考察考察”。
我笑道：“你可有個把柄在我手里了，原來你也是關(guān)不住，喜歡悄悄溜到大街上閑逛的人。”
他也笑道：“彼此彼此?！?p> 繞到馬場附近一處喝茶的小棚子，趙士程預(yù)先準(zhǔn)備好了涼茶與點心，我這才發(fā)覺自己的肚子咕嚕嚕亂叫。為了趕來見他，連早飯也沒吃，居然絲毫不覺得饑餓。
下馬后我的心中一直都沒平復(fù)過，臉上發(fā)燙，只好埋頭吃點心。我不是如此嬌弱的人，也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這些別人制造出來的虛假規(guī)矩，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如此緊張，使我如此心神不寧？我見趙公子也不拘小節(jié)，反倒手把手教我如何御馬，稍稍釋懷。
我又問他：“你會一直待在越州么？是否可以做我的師傅，只要天氣好，就過來教我騎馬？”
他望著我說：“先回答第二個問題罷。你若愿意，大可每日到這馬場里轉(zhuǎn)一圈，這里的馬任蕙仙挑選，我吩咐趙伯一聲即可。至于會不會一直待在越州……兵荒馬亂的歲月，每個人的生命，每一處值得欣賞的景物，都顯得微不足道了。有朝一日，得一知心人，與她策白馬，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又豈會將自己拘泥于這一方小小的城池中？”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早已把他當(dāng)做半個知己，拍手道：“原來我們是同道中人??！我時常暢想游歷荒漠戈壁、云山霧海之情景，雖然身限于小城中不能出游，說出來過過嘴癮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