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成了一個語言智障,與各親戚旋絡,我本只想做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偏生口口巧言令色,在外,我心愿試著與那些新奇交道,卻述不出一句完整。
“表姐,你等等我,幺姑說了我們要一起回去的?!?p> 林露一動不動駐足在原地,手里捏著課本的力道稍重了幾分,馮離一狂奔上前來,自顧自挽著林露的手臂,樂呵呵的說:“表姐,以后我們兩個能一起上學了耶,之前我都是一個人,好無聊哦,現(xiàn)在可以跟你一起了,好開心,姐,我好喜歡你家。”
喜歡!
你喜歡,你們都喜歡,可,獨獨只有我自己不喜歡呢!
林露雙目迷離的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她的心頭住著一個魔鬼,它在叫囂,好想,好想,把她的嘴巴給縫上呢!
嘆了口氣,心想,如果此刻她的眼前能有一支馬良的神筆該有多好!可,那只是虛妄與幻想……
馮離一覺著林露對她太過于冷淡,委屈的嘟著嘴表示著此刻她心情的不滿,她囔囔道:“表姐,你怎么都不愛跟我說話,光看著那些個黑壓壓的人群干啥,又沒得哪個打招呼?!?p> 咧了咧嘴角,林露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淡聲的說:“回去吧!回家,去做作業(yè)。”
回家,去做無法做完的——家務!
從前,她那么希望回家的路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而現(xiàn)在……
現(xiàn)在,在哪里不都是一樣呢!
“好吧!但是表姐,我有好多題都不會做呢!等下你幫我指點,好不好?”
歪著腦袋湊到林露的面前,馮離一臉真無邪的直視著她,林露心里嘲笑自己,所有的偏愛都是父母給予的,與這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自私卑劣的去討厭她,說白了無非就是嫉妒心作祟。
嫉妒,還是是她剛剛在課堂上學會的詞匯呢,用在自己此時的心理上尤其合適!
興許是自我認清了,林露不在那樣迷茫仿徨,對著馮離一點了點頭,一靜、一鬧,回到了家。
馮維娟做著手上的手工零活,抬起頭看了看推開門走進來的兩人,又垂下頭繼續(xù)著手里編花的動作,笑著柔聲說:“離一,你兩個回來了,餓了沒有?”
馮離一將書包塞進林露懷里,調(diào)皮的吐了吐舌頭,小跑到馮維娟面前,趴在桌上把看著那一朵朵小小的四瓣花,好奇的說:“還不是太餓,幺姑,你弄這個干啥子啊?”
唉聲嘆了口氣,馮維娟略帶為難的說:“掙點零花錢嘛!編織這個花,八分錢一朵,這是在牛角井加工廠里頭拿的貨,做得快點,一天也可以賺個三四十塊錢,在家做點手工比過閑到起,總不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幺姑又沒那個命。”
長長的哦了一聲,馮離一揉了揉肚子,蹦去喝水,余光瞥見小姑娘的小動作,馮維娟滿臉慈祥的笑容,編完手上的粉色小花,把多余的編織線都收攏進了竹籃子里。
錘了錘坐久了有些酸痛的腰和脖子,站起身來,馮維娟說:“林露,你去把寒寒叫醒,擺飯吃了?!?p> “嗯?!?p> 又將剛?cè)〕龅臅R齊放進書包,林露轉(zhuǎn)身進到主臥,推了推躺在棕色架子床上呼呼大睡的弟弟,林寒翻了個身,卻是沒醒。
垂落在右側(cè)腿的食指和中指交錯的點了點,一瞬間心血來潮,林露拿起一縷長發(fā)杵在林寒得耳朵上撓了撓癢癢,林寒皺了皺小臉,小肉手搓了搓耳朵,仍然未醒,林露又撓,林寒又搓,反反復復撓了四五次林寒才睜開惺忪睡眼,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
捂嘴輕笑了一聲,林露正兒八經(jīng)的說:“吃飯了,快起來得了?!?p> 林寒哦了一聲,翻了個身,瞧那眉眼欲垂未垂的模樣,恐怕又要睡了過去,見狀,被子掀開,林露直接把林寒提了起來,放在那雙一走路就會嘎嘎作響的拖鞋上。
力量下壓,鞋子當即嘎吱了一聲,林寒的瞌睡立即醒了七八分,心情卻很不佳,憤怒吼說:“林露,你煩死了,煩得很!你不覺得你很讓人討厭嗎?”
邊說著,林寒用力將林露往后推了一把,林露的肩膀便撞到了一旁米柜的菱角上,那菱角處恰好有一根銹了的釘子,余半截彎戳在外頭,痛嘶了一聲,林露空掌捂著肩膀,眼中立刻有淚光凝聚。
是啊!她就是這么怕疼,別人都是越折騰越皮實,林露卻被越打越怕疼,揉了揉肩膀,仰著頭,腦海里不停的的想著那些令她感到開心一些的趣事,只有這樣,她才能不那么狼狽的落淚。
林寒死死看著林露,越看小臉越皺,越看眼睛越皺,看著看著,竟然放聲哭了起來,肉肉的手不停的抹著那大顆大顆落下的淚珠。
堂屋里的一大一小連忙沖進房間,馮維娟蹲下身輕輕拍打著林寒的脊背,把他摟進懷里,問:“寒寒你啷個了?哭啥子嘛?”
馮離一從狹窄的門口,馮維娟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插縫過來,拽著林露的手腕,一臉不知所以然的看著林露。
林寒搖了搖頭,只一個勁的抽泣著,也不說話,哭得鼻涕都一同糊了一臉,馮維娟抬起頭看著林露斥責道:“不就是喊你來叫你弟弟起床嘜,你啷個把他整哭了?”
林露自己的肩膀還疼呢!她又怎么知道他在哭啥?
林露不語的模樣倒是漲了馮維娟心中的火氣,她不悅的懟道:“啞巴咯,話都不會說了哈,一天天的啥事都干不好,除了曉得啷個張口要錢?!?p> “我……我也不曉得,我喊他起來,他不起,我就把他抱了下來,不曉得他啷個都哭了?!焙貌蝗菀妆锘厝サ臏I光又流露了些許,林露的聲音有二分哽咽。
“真的是!光是喊個人都能叫哭了。”知道小孩子的氣性,馮維娟嘟囔了一聲,把林寒橫抱在懷里,邊走邊哄道:“幺,不要哭了,眼睛都哭腫了,我們等哈打你姐姐好不,你就不要哭了噻,媽媽幫你打她?!?p> 邊哄著,馮維娟還真抬起手往林露身上拍了幾板,用她覺得不重的力道,邊說:“看嘛,媽都幫你打她了,幺,不哭了哈?!?p> 難看的自顧自的笑了笑,林露緊緊抿著嘴唇,轉(zhuǎn)身走出,說:“你們吃嘛,我不餓,做作業(yè)去了?!?p> 馮離一分明的聽見那聲音里有幾分哭腔,心里想要去看看那個女孩兒,腳步也就跟了上去。
林露回到房間正要掩門,一只小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肘,滑落的淚珠是狼狽的,讓那自尊心受挫,每每此時,她只想把自己藏起來,卻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
用力的扯下馮離一的手,不論心里多么難過,她仍是小心翼翼,用最佳的力度,不輕不重的將馮離一推了出去,快速的掩上房門。
門外,女孩緊捏著把手。
門內(nèi),女孩跌蜷在地面。
這一刻格外的安靜,誰也沒有說話,四下,沉悶得隱隱可以聽見那聲聲隱忍的抽泣,黑暗中,女孩細白的手背手臂上排排牙印重疊。
馮維娟哄好了林寒,朝另一頭吆喝道:“離一,來吃飯了,喊哈你姐?!?p> 馮離一悶悶的哦了一聲,緊蹙的眉頭一松,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吐了口氣,敲門說:“表姐,幺姑喊你吃飯了,先吃飯嘛!”
“吃飯了表姐,唉!你不要不開心嘛!”
“姐……”
不回答,她就要這么一直喊下去嗎?林露心中尤其難受,錘了錘自己的心口。
“你們吃嘛,我不是說了我不餓嘜,不要管我。”捏著喉嚨管,刻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她卻不知仍帶著重重的鼻音,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哭過。
看著緊閉的門癟了癟嘴,馮離一沮喪的回到飯桌上,說:“幺姑,表姐說她不餓,叫我們自己吃。”
往林寒的碗里夾著菜,馮維娟不咸不淡的說:“不餓就不餓嘛,看她耍小脾氣到哪時候,總有她喊餓的那時?!?p> 小口小口的咀嚼著苦瓜,馮離一忽的說:“要不我們給表姐留點菜起來?”
“留哪樣留,她餓了個人曉得煮面吃,你就不要管她了,個人多吃點?!表樦趾钢膴A不到的西紅柿炒臘肉,馮維娟夾了一塊半肥半瘦的喂給林寒,溫柔大氣的說笑。
樓梯口的大門被推開,三人皆把目光投向那處,林秋山將背簍放下,背簍下面裝著煤炭,中間蓋了一層青草,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菌菇與蕨苔,他大聲闊氣的說:“都在吃飯咯?!?p> 馮離一喊了一聲幺爹,林寒帶著鼻音糯糯的喊了一聲爸爸,馮維娟站起身走進廚房里填碗筷,邊說道:“把手洗了吃飯嘛!我們以為你要晚點回來,給你留了菜,娃兒餓了就先吃了?!?p> 嗯了一聲,林秋山將目光投向馮離一,與平時待自家人的姿態(tài)不同,他笑著慈祥的問:“離一,飯菜還吃得喜歡不?”
“嗯,幺爹做得飯比我媽做的好吃得多?!?p> 林秋山洗過那一雙滿是泥土的手,一盆清水被染得黑黑黃黃滿是泥漿,又換下兩三盆潔水才洗了個凈,坐在凳子上咕隆喝下一大杯茶水,目光落在桌間,見少了一個,林秋山疑惑問:“林露誒?吃飯她啷個不在?!?p> 馮離一嚼著飯悶悶不開口,林寒憨萌的說:“姐姐她不吃?!?p> 馮維娟補充說:“她說她不餓,在房間做作業(yè)?!?p> 聞言,林秋山放下碗筷,邊起身邊說:“嘿,小娃子家家的,說啷個餓不餓的,該吃飯時就吃飯,難不成等過了點再去哈東西吃哦,這個下去,還不得養(yǎng)成個爛習慣?!?p> 遠遠早就聽見了林秋山那中氣十足的聲音,林露坐立不安,站起身來,恐懼,小小的身軀輕顫,一顆心懸得老高,終于,他還是走了來。
門前,林秋山敲著門喊道:“林露,出來吃飯了。”
十幾秒不見房間有動靜,林秋山耐著性子,有些大聲的說:“我喊你出來吃飯,聽到?jīng)]有?”
袖子抹著眼淚,林露又捏著嗓子,聲音略沙啞的說:“爸,你們吃嘛!我真的不想吃。”
單手叉著腰,林秋山頗不悅的說:“扯啷個餓不餓嘛,這個時間就是該吃飯的時候。”
心知如果不出去,他一定是會生氣的,免不了又是一頓責打,那兩三分叛逆之心終抵不過七八分該死的理智,抵不過對父親的懼怕,死死捂著臉,指縫間緊拽著頭發(fā),林露深吸了口氣。
“曉得了,馬上就來。”
打開燈,執(zhí)起鏡子看了看那雙紅腫的眼睛,一臉的苦澀,林露有些惶惶不安。
坐在桌的下首,林秋山看著她那副扭捏的模樣,林寒的眼睛也是腫腫的,心中明了,恐怕又是和家里人鬧了別扭,也不是太在意,哪個娃兒小時候不這樣?
吃了幾口湯泡飯,他忽然啟口苦口婆心說:“林露,你是姐姐,不管啷個說,還是要讓到家里的弟弟妹妹的,他們還小,不懂事?!?p> 他還小,比你小,你是姐姐!
不論對錯的承受和付出,就因為她是老大,這句話每一個人都在說,她也在聽,每聽一次,心里頭就更多一分不甘,和無可奈何。
“嗯!”咬著筷子,林露精神有些恍惚,像是想到什么,抬頭偷窺了一下林秋山和馮維娟,見他們沒有看自己,竟是松了口氣。
喜歡樹隨風動的颯颯聲,滿地金秋,林露特意避開每一張落葉,不愿讓自己的腳足弄疼了它們。
不遠處,火樹銀花旁,丈丈白綾結(jié)掛,白燭紅香,喪樂聲,二胡獨奏的哀調(diào)中,一切,又顯得那么的詭秘。
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趴在街沿的圍欄上,林露以及眾多親戚小孩,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那盞高升于空的天燈上。
聽說,每一個逝去的人都會化作星辰,孔明燈飛到哪里,代表他們的星辰就會懸掛在哪里,孟婆湯后,更會投生在那個地方,所以在這座村鎮(zhèn)上,每辦喪事,人們總會點上一盞孔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