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看不見也摸不著,林露也不曾期待。
洛已再一次翻遍了書桌的角角落落自己書包,也沒有找到她的字典,想來是忘記帶了吧!她轉過身來說:“林露,把你的字典借我用用!”
林露愣了愣,隨即心里有些難受,是啊,班里大多數(shù)人都有字典呢!林露不好意思跟洛已說自己沒有字典,又不能說有,有些局促不安。
“我,我還沒買呢,我家住得遠,回家的時候又忘了跟我媽說,對不起啊!我沒有。”
聽了林露的道歉之后洛已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兒,我去找別人借借看?!?p> 林露的漸漸變得自卑不是沒有理由的,班級里的同學都有字典,她卻沒有;班級的同學都能輕易的拿出資料費,她亦不能;炎熱的夏季里,班級里的同學都有汽水喝,她連白水都沒有。
其實完全是可以從家里裝水去學校的,但是她連能夠裝水喝的瓶子都沒有,好幾次體育課后她實在是渴得難受,便趁沒人的時候去自來水管子里用手捧著自來水喝。
老師們都說自來水是不可以生喝的,喝多了容易生病,同學們的臟拖把也是無情的搭在水噴頭上任由沖洗,她又有什么辦法呢?她也不想這樣,她也只能這樣。
林露不在是只考五分十分的差生,在這個學校,在這個班級,她完完全全能聽懂老師所講的內(nèi)容,能理解每一道題的做法,能考出高分,能得到老師的另眼相待。
林露永遠也記得她第一次捧著一張98分的數(shù)學卷子和一張97分的語文卷子回到家時爸爸媽媽那熱切的眼神,有驚喜,有驚艷,好似在想著他們的付出總算沒有白費。
每一次馮維娟和別的媽媽討論到孩子的學習成績時馮維娟總是一味地恭維對方,踩低自家。
某某家鄉(xiāng):“你家娃兒成績啷個樣嘛?我們家娃兒愣是學不進去。”
馮維娟:“我家孩子不爭氣得很,哪有你家孩子厲害,學習也就那樣?!?p> 某某家鄉(xiāng):“我看你家娃子乖得很,再說我們家娃兒成績差得呦,我都不想提,你家娃兒平時考好多分嘛?”
馮維娟:“也沒考好多,還不是一樣不讓人省心。”
某某家鄉(xiāng):“唉,這些娃兒噻都是水的哦,一個個沒用得很,以后準得跟我們一樣當個下力漢?!?p> 林露:……
林露:……看來我的成績還不能讓媽媽滿意,我要更努力了——
二年級的第一個學期的最后幾個星期里,臨近期末考試,學校里所有的師生都是那么的緊張。
老師焦心孩子的考試成績,焦心一學期下來的教學成果,學生也焦心成績,焦心受成績不好的影響,被親戚家人念叨著過不好年。
距離假期倒數(shù)第三的周五,放學后許多學生還要回老家,數(shù)學老師依舊不讓下課,林露著急的往窗外看了看,林宏外邊等著他呢!
林露一想到等下還得打掃衛(wèi)生,冬天氣候短,指定沒走一半天就得黑了,她心想著讓林宏先回去,便在本子上寫道:“你先回去,我今天不回了,還要掃地?!?p> 林露趁老師在黑板上寫題輕輕敲了敲窗戶,背靠著墻與窗的林宏聞聲轉過來看向林露這邊,看著了她寫得字,繼而點了點頭就走了。
林露瞥了瞥林宏離去的方向,心上說不出的沉重,她從來沒有周五周六期間留宿在外公外婆家過,她有一些期待,甚至有一些害怕,怕什么呢?怕失望吧!
外婆很疼愛媽媽這個唯一的女兒,對她的態(tài)度挺模棱兩可,對林寒卻是特別好,林露喜歡外公,亦會喜歡外婆。
打掃完衛(wèi)生之后林露懷著忐忑的心情往外公家走,每每越靠越近心里就越來越害怕,她似乎能夠想象到那一排房子里的其他人會怎么說她,她又不確定那些人會不會這么說她。
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了。
“呦,你不是該回家了嗎?怎么又跑來了,平時賴在這里還不夠,周末都還要賴在這里,臉皮真厚?!?p> 林露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正是馮廣永,二舅媽媽也在一旁問道:“露兒,你不是回去嘞嘛?”
表姐:“應該是不想回去,要天黑了,明天回去也是一樣的?!?p> 林露:“我是……”打掃衛(wèi)生,放學太晚了……
大舅:“林露,你今天不回去啊?”
所有的話都被咽回了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哽得讓人難以喘息。
林露看著圍在身旁聒噪著的這一群人,感覺自己低進了塵埃里。
林露忽的大聲道:“我只是有一本資料忘在這里,拿完就走?!?p> 林露不顧身后眾人一雙雙能吃人的眼睛,挺直腰桿兒往外公家里走去,打開那扇熟悉的門,屋子里沒有那個她最敬重的人在,林露慶幸此刻外公沒有在家,沒有看見她的窘迫。
林露從房間里找了一本無關緊要的書塞進書包里,欺騙自己真的就是來找書的的,紅腫濕潤的眼眶依舊倔強。
走出房間后正巧遇見外婆從外邊進來,林露狼狽的點了點頭,有些口吃的說:“外婆,我,我,拿本書,拿完了,我走了?!?p> 說完林露倉促的逃走了,她聽見外婆在后邊喊道:“天快黑了,要不明天再回去?!绷致稉u了搖頭,頭也不回的說:“不用了,我走了?!?p> 林露沒有走那條要經(jīng)過幾個舅舅家家的那條大路,而是去了竹林這一頭的小路離開。
竹林落在身后,走進另一片橘子林后林露痛哭了起來,她的步伐并不快,她似乎也忘了此刻還需急著趕路。
如果可以,林露希望自己能像個老鼠一樣,打個洞藏起來也好,可是她并沒有這項技能。
八歲的林露懂得了羞恥,是的,她覺得自己那一刻像極了小丑,林露再也不想要回到這個地方,雖然她舍不得外公,但是比起心里的不舍,她更想逃離。
是的,愛與自私,自私成功的占了上首。
林露沒有忘記她對森林和漆黑的恐懼,悲傷疊加恐懼,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她想語言也無法準確形容,她邊走邊哭,眼淚就好似不會斷線一般。
事實上林露才剛剛走了一小段路,天空就被一片烏黑給籠罩了,看著這些曾走過的路,竟像是未知的、陌生的,是的,這樣的想法真可怕。
林露可是被僵尸片嚇得整宿整宿不敢睡覺的人,一想到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個龍王廟,廟里有幾尊可怕的雕像,林露啊!怕??!
實則那龍王廟里的雕像不過是鐘馗與彌勒佛等神,只是在小小的,黑黑的,爬滿蜘蛛廟宇里,顯得格外的壓抑,自林露看了以后便對其心生懼意。
林露的書包里有一支小小的玩具手電筒,光線不大,但好歹能視物,她從地上撿起一條較長的木棍杵著走,收起了傷心,繃進神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去。
林間竄來竄去的小鳥似乎都能死死的壓制到林露脆弱的神經(jīng),后來,林露干脆邊走邊唱起歌兒。
“林露,是你嗎?”
林露:……好可怕,有聲音?
“林露,我聽見你的聲音了?!?p> 林露:……我是遇見鬼了嗎?真有人說話?林露整如今個人都非常的不好,處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忽的,一個身影竄到身前,急促的出聲道:“林露,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林露被突然竄出的聲音嚇得呆滯在原地,盡管是熟人,她卻完全崩潰了,蹲在地上大哭起來,林露發(fā)誓她一定要逃離這座大山,等她有能力離開之后,她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地方。
林宏以為林露被自己嚇哭了,連忙蹲下來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林露,我不該突然沖出來,我錯了,你別哭了。”
“林露,你打我一頓好不好?”
“林露,我錯了,你別哭了。”
……
安慰不起作用,林宏也急得不得了,也愧疚得不得了,靜靜地等待著林露哭完,總之林露就是哭了很久很久。
她這輩子就沒有最傷心的時候,只有更傷心的時候,以后的她甚至還會慶幸如今的自己至少還會落淚。
林露哭夠了之后竟像個沒事人兒了一般站起身跟林宏說:“走吧!還有好遠。”
林宏呆呆的看著林露,說不出哪里奇怪,但是直覺告訴他,林露不一樣了。
林露確實不一樣了,她仍然怕,卻不想在把脆弱寫在臉上,林宏走上前去拉著林露的手,說:“太黑了,我拉著你,你看著腳下。”
林露乖巧的點了點頭,路窄的時林宏也會護著林露走在前面,林宏想跟林露多說說話,每每都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這讓林宏更加肯定林露確實不一樣了。
天真無邪的年紀里他們過早的學會了敏感。
林宏正心思神游著,腳下一個沒注意竟踩空了,林露被他拉著一塊兒往下墜入,好在坡坎也只有一米四五左右高。
林露墜下后砸到了林宏身上,除了驚嚇啥事兒也沒有,林宏除了渾身疼,被刺棘刮傷了背之外也沒有其他大礙,兩人爬起后去找回了滾落在遠處的手電筒,林宏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林宏憋不住了才開口問:“林露,你會一直跟我做好朋友嗎?我說的不是吵個架就不理對方的那種!”
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嗎?林露雖然有些不懂林宏為什么會這么問,但是現(xiàn)在的她卻對朋友又有了一些認知,她有些敏感的想到林宏是不是對她失望了。
林露眼里有些黯然,她誠懇的說:“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朋友,最好的朋友,只要你別像我的同學一樣用排斥的眼神看著我,別像我的表哥表姐一樣嫌棄我,別——對我失望,我想,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p> 林宏聽完林露的話,莫名的有些傷心,他能聽出林露話里的悲傷,于很多方面來說,他們是一樣的人。
林宏拼命的點了點頭,大聲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會,所以,我們都是對方最好的朋友,我們拉鉤?!?p> 林露的眼里漸漸有了光芒,她又有一些想哭,這一次,卻是因為開心,不過她忍住了。
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染了淚光之后格外的迷人,特別是那眼白里那別樣的紅點,大概,再也沒有人能如她的眼睛一般好看,林宏這樣想著,竟有些自豪。
白捱的山頭上,老黃似乎是在等待著小主人的歸來,它似乎堅信著主人一定會歸來,所以它一直靜靜地在這里等待。
老黃的聽力很好,遠遠的聽見林露的聲音之后便向她奔去,但是它聽話的沒靠林露太近,只殷勤的搖擺著尾巴。
林露詫異的看著一旁乖巧的老黃,與林宏對視了一眼,林宏蹲下身摸了摸老黃的頭,老黃仰起頭舔了舔他的手,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林露。
林宏羨漾的說道:“林露,好羨慕你??!還有狗狗等著你!”說完林宏嘆了口氣,林露也知道他這么晚回去后必定是會被責罵的,家里也絕不會有人等他,或許是在等,不過是等一個可以奴役壓榨的人罷了。
林露拍了拍林宏的肩頭,最后的路里,兩人相對無言,林宏一直把林露送到她家山頭上才轉身離去。
一人一狗落在林宏的身后,林露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直至看不見才低下眉眼,情緒都被長長的睫毛掩在了無邊的漆黑里。
林露看著身旁的狗狗,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還有一只狗在等待著她的歸來,盡管她從未給過它好臉色,它也依舊在等待,何其幸運?
馮維娟和林秋山看見推門而入的林露,兩人眼里皆是充斥著無比的詫異,馮維娟看林露眼睛紅腫得厲害,又這么晚回來,心想林露肯定是受了欺負。
“怎么弄這么晚才回來嘞?”
林露看著正在用釘子鞋底抹玉米兩人齊齊停下手里的動作,并沒有少波瀾,乖巧的說:“老師拖堂,又遇到值日,就回來得晚點?!?p> 林秋山忽而問道:“愣個晚,你咋不在你外婆家,是你一個人回來嘞嘛?”
林露轉過身掩下情緒,邊放書包邊說:“本來是想住外婆家,舅舅舅媽,表哥表姐不大樂意,說東說西,就回來了,路上遇到了林宏?!?p> 林秋山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馮維娟一眼,馮維娟也是蹙了蹙眉頭,有些不悅,大聲說:“跟誰稀罕在他們那點似的,我跟你爸在鎮(zhèn)上找了房子,明后兩天搬家,以后你就不用住到別人家了?!?p> 搬家?林露一聽立即轉過身來問道:“真的嗎?我們也要搬到鎮(zhèn)上了嗎?”林露見馮維娟點了點頭,心里的那些辛酸難過通通不知跑了多遠,只余下喜悅。
是啊!多么好的事,她再也不用寄人籬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