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魂出乎意料地快,結束后,微生紅溯道:“此魂修為不濟,頗為平凡,恕我只能還原到這種程度了?!?p> 若負聲十分好奇,這所謂修為不濟,頗為平凡的魂是誰,居然讓玄悲鄰非救不可。
“有勞?!?p> “仙君,恕我失禮,此魂主人必然才不出眾,你為何要執(zhí)意于此?”
玄悲鄰默而不答,只對若負聲道:“來。”若負聲走進一看,仍看不出所以然,玄悲鄰道:“手?!?p> 若負聲磨磨蹭蹭把手從懷里掏出來,玄悲鄰握住她的手放在乾坤囊上,她的手指剛剛碰到乾坤囊,一道潔白到刺目的花陣,一寸一寸在鋪呈開來。見玄悲鄰面色冷肅,她也鎮(zhèn)定下來,然而下一刻,她就維持不住平靜了,一股無形巨力如一只手把她的三魂七魄拽了過去。
渾渾沌沌不知過了多久后,飄飄蕩蕩的三魂七魄如同找到了歸宿,若負聲感到自己身由不主跟著眨了下眼,緊接著,眼前霍然出現(xiàn)一片開闊的景致。
怎料,正對著的不是別的,恰巧就是樓舜一臉嘚瑟把她掐起來的一幕。
只不過這一次,她是旁邊者,還沒明白過來,這時,若負聲又感覺自己手里似乎有什么在使勁撲騰,她低頭一看,居然是閔憐,下一刻,自己用力將閔憐往地上一慣,喝道:“你閉嘴!”
聲音極為陌生,但她還能認出來這是樓舜親信黎初的聲音,畢竟他們打過不少不太愉快的交道。黎初資質(zhì)奇爛卻能成為樓舜最喜愛的隨侍,就是因為他嘴甜歪腦筋多,樓舜做的事很多都是他唆使的。若負聲頓時反應過來,乾坤囊里那縷殘魂是黎初的,溯魂術不必自己動手,玄悲鄰這是讓她回到了玲瓏關紅衣之亂那天。
此刻,若負聲恨不得給黎初,不,給自己一巴掌。
閔憐卻趁機咬了黎初一口,此刻感同身受,這一咬等同咬在若負聲指尖上,十指連心,疼得若負聲額上青筋一顫,心里卻暗贊一句好孩子!
“哎呦!小畜牲!”黎初疼得一個激靈,低聲痛呼一聲,卻極快得反應過來,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探頭往草叢外看。
那邊樓舜癲狂大笑,笑聲遠遠震蕩開:“沒想到今天吧!”
閔憐見那邊若負聲奄奄一息,又抵死掙扎起來,黎初一急,抬手用力甩了他幾個巴掌,打得閔憐雙頰頓時紅腫起來,血絲從唇角涎下。
原來,那幾掌竟是這個膽大包大的廢物打的!若負聲腦中飛快過了一遍百般酷刑,轉念一想人都死了,又默默把心思按捺下來。
正在這時,陳生御劍來了,慌張失措道:“你快把劍魂符收了!”
樓舜似乎瞇著眼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此人是他從小玩到大的表兄,冷笑一聲:“你來晚了?!?p> “混帳東西!”陳生低咒罵一聲,御劍飛向半空。
若負聲凝神望去,這里開始她就斷片兒了,所以后來發(fā)生的一切才是關鍵。
半空之中,金烏吐光,化為萬丈劍光,繚亂飛舞,勢如急風驟雨。離劍魂符最近的就是重華宗主蕭棠,她一手持劍護身,一手探向劍魂符,眼見指尖就要觸碰到劍魂符。
倏然,狂風驟起,一枚暗珠穿云而來,“啊——”陳生慘叫一聲,直直從劍上墜摔下來,落在地上捂著胸口的致命傷,大股鮮血從他的前胸,后背,嘴角淌下來,奮力抬頭往蕭棠那方伸出手:“小心——”
若負聲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暗珠本是沖蕭棠去的,陳生阻攔不及,情急之下,竟以身犯險!
這一刻,若負聲心里意外有之,她沒想到陳生囂張跋扈,卻對義姐維護至此。
蕭棠聽聞動靜,分神回頭,但暗珠來得太快,數(shù)枚勢如疾雨攜著戾風撲面而來,她猝然舉劍回擋,暗珠勢如破竹,竟硬生生打碎了她的厲陽劍,一氣呵成盡數(shù)沒入她的胸口!
不僅是蕭棠,鱗羽隊有的被飛馳的暗珠擊中,有的避之不及被劍魂符劍光絞殺,紛紛下餃子一般從空中隕落下來。
這一刻,若負聲感覺到一股刺骨冰寒的涼意驟然從她的脊骨流竄上來,那是黎初的情緒,他正恐懼得全身從頭發(fā)絲到腳跂頭都在抖。
黎初的大手無意識緊緊掐扼在閔憐頸項上,生生把他掐暈了過去。
最后一枚暗珠沒入樓舜頸間掠過,血濺三尺,樓舜砰然倒地。
黎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公子,對不起……”他反反復復念叨這幾個字,聲音低得風一吹就散了。
須臾,柔風刮過,一條人影突兀地出現(xiàn)在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中央。這人頭戴斗笠,金袍廣袖飄飄,墨發(fā)飛揚,腰間系掛著一只流蘇垂髫的銀鈴。
那人沒有回頭,只道:“記得怎么做。”
聽到這個聲音,若負聲霎時渾身一震,方才看到這人披著會稽趙氏的族袍她還尤不敢確信,但這個聲音卻的的確確是趙靈犀的!
至于怎么做,還不是信口雌黃把顛倒黑白拉她去頂罪?后來搜魂的人除卻蕭白,另一人就是趙靈犀。
眼前一黑,黎初深深伏下身,嗓音嘶啞道:“遵命。”
原來,他方才離那么遠,并不是怕樓舜誤傷,只是早知一場屠戮,心中恐慌,原來,他方才再三念叨對不起,不是因為無法維護樓舜,而是早已背叛甚至謀害了他!
若負聲懷疑給樓舜下碧菱草的就是黎初!
趙靈犀抬步離開,經(jīng)過滿地的橫尸時,在陳生面前停了一下,似乎了輕笑一聲,陳生尸身僵跪在那里,傷口里涌出的鮮血沿著前胸后背,淌遍泥地,匯在膝下。
黎初渾身一抖,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趙靈犀走了許久,他也沒抬起頭,前額貼在地上,淚水從雙腮滑下,落入前襟,前胸:“對不起,公子,阿初也是被逼的,對不起,那個邪魔會有報應的!一定會的!一定會有人收拾他的!這種人合該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生生墮入畜牲道輪回!”
若負聲內(nèi)心激蕩比黎初只多不少,溯魂只能看到死者生前最難忘的一幕。似乎難以忘懷的已經(jīng)結束,眼前毫無征兆又出現(xiàn)了潔白到刺目的光。
她只覺得魂魄飄飄蕩蕩,離開了黎初的身軀,仿如驟然被一只手扯回體內(nèi),一陣頭暈目眩,幾欲作嘔。
“玄遲?!?p> 玄悲鄰道:“我在。”
若負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下意識叫了他的名字,她閉目平息片刻,總算緩過了勁。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平躺在白石上,之前還在想微生紅溯躺在這上面睡覺真是口味獨特,沒想到天道有償,因果輪回,現(xiàn)世報來得錯手不及。
若負聲陡然清醒,一骨碌爬起來,卻沒有立刻動作。
微生紅溯和花花都圍在一旁,微生紅溯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仿佛只是單純的好奇。
若負聲將食指抵在唇間,輕聲道:“噓,不要說話。”過了一會,她低下頭,抬手把大氅扯下來,整整衣襟,道:“玄遲,我說的話你相信嗎?”
玄悲鄰毫不疑遲道:“信。”
若負聲壓下胸中涌起的暖意,道:“玲瓏關,我沒有殺人。”
玄悲鄰道:“我知?!?p> 若負聲搖搖頭,她都是才知道,他又如何知道。無言半響,她從白石床上下來,把懷里呼呼大睡的小渡交給玄悲鄰,大步往外走。玄悲鄰道:“若絕。”
若負聲心中盤算著事,聞言頓步,微微側道,敷衍道:“何事?”
玄悲鄰道:“你要往何處?”
若負聲微微一笑,眼底有仿佛有蟄伏東西蠢蠢欲動,迫不及待鉆出來,“哦……有點事要辦?!?p> 玄悲鄰緊緊盯著她,道:“很急?”
若負聲道:“很急?!鳖D了頓,她道:“玄遲,你要八荒獸封回陰陽寮吧?咱們先分道揚鑣,等我處理好了,有什么事到時見面再談?!?p> 玄悲鄰道:“現(xiàn)在就說。”
若負聲已經(jīng)有些控制不住滿心戾氣了,笑意轉淡,不快道:“現(xiàn)在不行。”
玄悲鄰道:“為何?”
若負聲挑眉道:“玄遲……你今天話很多啊,我想請問一下,如果我不說……會怎么樣?”
玄悲鄰朝她走了一步,道:“若絕,一切尚不明朗?!?p> 若負聲笑笑:“不朗明?抱歉,我覺得已經(jīng)很明朗了,非常明朗,再明朗不過了!而且玄遲,你知道什么?你不是我,你如何能理解我現(xiàn)在的心情!”一個詞她重復了三遍,后半句語氣陡然轉得冷厲。
玄悲鄰道:“你要去往何處?”
若負聲不耐煩道:“我去哪去多久去干什么很重要嗎!就算很重要又關你什么事!你非要我把話挑明嗎!總歸我們都不是一路人,一路走了這么久,也該是時候結束了!很難理解嗎!”
見玄悲鄰要上前,似要靠近。若負聲神色一凜,警惕地握著出鞘一半的了邪橫在前,烏黑的刀身上流轉著慘紅色的流光,道:“不要往前了!玄遲,我還不想和你動手?!?p> 玄悲鄰止住步子,抬了一半的手慢慢落下。
小渡被他們戾氣橫生的對話吵醒,慌張無措地玄悲鄰臂彎里東張西望,想像往常一樣撲向若負聲撒嬌耍賴,卻失落地發(fā)現(xiàn)若負聲一眼也沒有看向它,轉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石室門口。
從地下走上地面,出了屋門,若負聲解開親親的栓繩,跨身上馬,大喝道:“駕!”
來時四人同行,去時一人獨往。這個若負聲心中升起一絲傷感,卻立刻被滔天的興奮恨意打翻淹沒。
若負聲策馬如風,此刻正值午時,天上無月無星,夜色濃稠,披在她的肩背上。
趙靈犀和她爹說得好聽叫胸無大志,看破紅塵,與世無爭,說難聽了是一無是處,徹頭徹尾窩囊廢,趙靈犀愛惹是生非,逞能斗狠,她爹愛拈花惹草,四處留情,繼承的通通都是祖輩的積業(yè)。
卻沒想到藏得這么深。
趙靈犀。
嘴里反復念叨著這三個字,若負聲嘴角越挑越高,眸光閃閃發(fā)亮,漂亮又殘忍,冷漠又亢奮。
閔憐……太過無辜。
蕭棠……死得太冤。
一腔怨恨,一腔怒氣,一腔難平意。
如今終于找到了發(fā)泄之所。
一天一夜,日以繼夜,奔波不休,親親累癱后被若負聲寄在了一處人家,后來在去往會稽趙氏仙府的途中,她已經(jīng)在腦海里把趙靈犀的千種百般死法一一過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