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暈就不知過了多久,她剛恢復一絲昏聵的意識,迷迷糊糊感覺被人動作輕柔地扶起來,背靠在軟枕上,于是就感覺到有什么冰涼沁冷的物什壓在她的唇上,微苦溫熱的湯藥流入口中,這苦意讓她略略有些清醒,勉強睜開眼,容鑰正垂著眼簾吹著勺中的藥。
她一下就清醒過來,喚道:“哥哥?!?p> 容鑰把湯匙恰到好處送到她嘴邊,道:“張嘴?!?p> 若負聲下意識張開嘴,吞下湯藥,下一刻就苦得連連咂舌。容鑰噗嗤一笑,道:“小十七不論多大都這么怕苦?!?p> 若負聲嬉皮笑臉道:“小十七不論多大也是哥哥的小十七。”
看得出容鑰極力繞開容祁夫婦身死之事,她也不會不識趣去掀這層傷疤。
容鑰替她掖掖被角,道:“你睡著的時候,融月道君來看過你一次,后來聽說梅山那里出現(xiàn)了一頭吼天妖獸,鬧得附近不得安寧,他就離開了?!?p> 若負聲道:“哥哥替我謝過他了嗎?”
容鑰又遞了一勺湯藥:“謝過了。還有啊,玄氏也來人了,送來了不少良藥,咱們桃葉渡藥庫毀得七七八八,你現(xiàn)在用藥還是他們送的呢。”
若負聲一口咽下湯水,道:“誰?玄悲鄰?不會吧。”
容鑰道:“玄律,認識嗎?”
若負聲道:“認得,他說什么了?”
容鑰為她拭了拭汗,道:“瞧你這急得汗都要下來了,快擦擦。”
若負聲瞇著眼辯解道:“才沒有急。”
“好好好,”容鑰笑了笑,放下手帕,又喂了一口湯水,道:“他說玄少宮主不久前被玄宮主急召九最城了,如今多半還不知道咱們這發(fā)生的變故,但他看你們平日來往頻繁,頗為要好,就自做主張跑來一趟,叫我們別見怪?!?p> 若負聲心道:“難怪一段時間沒偶遇到,原來是回家了?!彼p肘撐起身體,伸手道:“我來吧,這樣喝簡直是慢性自殺,太遭罪了?!?p> 容鑰把湯碗交給她,囑咐道:“小心燙?!?p> 若負聲點點頭,仰頭一口悶了,把碗放在床頭柜上,擦了擦嘴角道:“咱家醫(yī)師什么時候這么靠譜了,居然渾身上下一點兒都不疼了?!?p> 容鑰拾起碗放在盤中,道:“給你們醫(yī)治的,是玄律請來的玄氏一位老醫(yī)師玄郅?!?p> 他搖著輪椅往外走去:“我去看看容鈺,對了,外面有你的一個驚喜?!?p> 若負聲應了一聲,道:“哥哥,不要告訴容鈺鹿谷發(fā)生的事?!?p> 容鑰蹙眉看她一眼,頓時明白了,若負聲什么都考慮到了,如果讓容鈺知道是她救的她,內(nèi)心定會糾結(jié)掙扎無比,這對若負聲的確不公平,但容氏如今蒙難百廢待興,不能再有一個心中藏事的宗主了。
門開了又合上,房間頓時空空蕩蕩,晨曦微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房間眼熟無比,室內(nèi)寬敞干凈,案桌上擺著以前歷練時淘回來的玩意兒,原來又回到了桃葉渡,看來她和容鈺平日住的院子并沒有被毀掉。
衣物整整齊齊疊在床頭,若負聲抬臂撈了過來,囫圇往身上一套,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沒想到門一推,她就看見一個瘦瘦小小的背影背對著他,耷拉著腦袋,坐在木階上。
若負聲眉頭一挑,道:“閔憐?”哥哥,這可真是有驚無喜啊。
閔憐迷迷糊糊扭過頭,霎時清醒過來,爬起身,三步并兩步,抱著她,悶聲悶氣道:“姐姐!”
好死不死這一撞,正好碰在容鈺捅的那個傷口上,若負聲疼得呲牙裂嘴,忍不住踉蹌一步,不過也正是這一下,她混混沌沌的精神頓時清醒過來,她扶住閔憐道:“你怎么來了?”
閔憐訥訥道:“我聽說這里出事了,想來看看哥哥?!?p> 若負聲道:“你怎么來的?就你一個人?”
閔憐聲音更小了,老老實實道:“少宗主不讓,我偷偷來的?!?p> 一句少宗主不讓,若負聲立刻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趙靈犀口頭禪就是“把你身上衣服脫下來,你滾到哪做什么我都不會過問?!钡┓惨谎圆缓?,他就習慣用除族威懾那些不順服他的人。
若負聲牽著他,道:“你也看過了,我好得很。走,我送你回去。”
閔憐走了兩步,忽然停住,微不可聞道:“我不想回去?!?p> 若負聲掰正他的身子,認真道:“你也看到了如今桃葉渡不安寧,沒人顧得上你?!?p> 閔憐躊躇了一陣,最終點了點頭,道:“……那好吧?!?p> 若負聲摸摸他的頭,牽著他繼續(xù)走,經(jīng)過容鈺房間前,恰巧碰到容澈和謝遠兩個人端著湯藥,正預備進門,見到若負聲,二人對視一眼,容澈笑道:“若師叔你醒啦!”
若負聲止了步子,道:“容鈺怎么樣了?”
容澈道:“不太好,聽說中了一個叫,叫什么魚鱗草的毒?!?p> 謝遠更正道:“是碧鱗草。”
若負聲道:“請人看過了嗎?”
容澈道:“請了,不僅玄氏老醫(yī)仙來看過,郁姑娘也千里迢迢從蕪花澤趕來了,說是要慢慢逼出毒性,靜心調(diào)理。”
若負聲道:“平日里就你們兩人?”
容澈道:“鑰叔叔守在里面。”
若負聲點點頭,道:“你們?nèi)ッΠ桑人蚜?,告訴她我送這小子回會稽?!?p> 二人恭身道了別,若負聲又叫住他們:“等等?!倍嘶剞D(zhuǎn)過身,若負聲道:“如果容鈺醒了看不開,你們多說點好聽的勸勸她,實在不行叫容清先頂上家主的位置?!眱扇饲辶恋貞艘宦?,若負聲道:“去吧?!彼麄兌酥鴾帲崎T進屋,門扉在若負聲面前緩緩合上。
閔憐仰頭看了看若負聲,察言觀色,試探道:“姐姐,你是不是想進去看看?”
聞言,若負聲回過神,搖了搖頭,道:“來日方長,當務之急是趁趙水仙可能還沒注意到,趕快送你回去?!?p> 可她沒想到并不是所有日子都能方長。
她回憶得出神,這正在這時,門被人輕輕叩響,伙計在門外喊道:“二位公子,我來送飯了?!?p> 若負聲起身開了門,兩個伙計一個托盤端著飯菜,一個托盤盛著兩盅瓷白的酒杯,淡淡的米香融著清冽的酒香老遠就聞得到,若負聲忘性一向大,立刻把陳倉爛谷子的往事拋在腦后,精神抖擻,贊道:“你們這米酒確實香呀!”
瘦伙計嘿嘿一笑:“那是當然!咱們這的米酒那是整個夙辛城最好的!”
胖伙計補充道:“可不是,不僅香,喝起來也帶勁兒!咱這的酒釀起來忒講究了,完全照著祖?zhèn)髅胤结劦模趾敛铄e沒有。”
若負聲將了邪從桌上拿起來,讓兩個伙計把托盤放到桌上,瘦點的眼角余光不時掃過一旁的玄悲鄰,他方才在大堂灑掃,二人一進門他就注意到了,不過那時從他的角度看不清正臉,如今拉近一見贊嘆羨慕非常,心道:“我若有這么張臉,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看見,村頭小花一定就愿意嫁我了?!?p> 放好托盤,兩個伙計齊聲道:“二位公子慢用?!?p> 若負聲道了謝,在他們離開后合上房門。她把燒雞扔給小渡,叼了條魚尾,美滋滋地咬著筷子道:“玄遲,你真的不嘗嘗?這里手藝不錯!”
玄悲鄰道:“不必。”
托盤里兩葷三素,若負聲下筷基本都是肉菜,偶爾才碰一下筍絲炒肉,素菜是半分未動的。玄悲鄰道:“留神刺。”
若負聲嘴里嚼著魚肉,含糊不清道:“沒事,對了,聽說夙辛城云片糕挺出名,明早我們吃那個吧!”
玄悲鄰看她一眼,道:“好?!?p> 若負聲取了一盅,揭開杯蓋,米酒醇而不膩的香撲面而來,他抬袖舉杯,呷下一口,那股清甘酒味兒順著喉腔一路淌到小腹,直到那滋味漸漸淡下去,才緩緩睜開雙眼。
“不錯?!比糌撀曎澮宦?,將另一盅推了推:“玄遲,你也來兩口?!?p> 玄悲鄰沒動,若負聲將自己那盅一飲而盡,微瞌上眼,米香酒味兒在胸腹腔騰旋,淡淡地沖入喉嚨,許久,若負聲長舒口氣,睜開眼,見那一盅還紋絲不動,問:“玄遲,你喝不喝?”
玄悲鄰微微搖首,若負聲揭開杯蓋:“你不喝我喝了?!?p> 又是一盅下肚,若負聲砸砸嘴,玄悲鄰道:“成無弦為何將閔憐綁至崇光殿?”
若負聲動作一頓,道:“這個問題,后來我也問過融月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