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會進入最后效驗成果的“論”階段,這也是論道會真正的高潮,經(jīng)過先前“講”“演”,所有人都將一展所學全力以赴爭奪位列名次,宗主們也是如此。來到十方雪海的世家子弟無一不事先經(jīng)過宗門的資格試練,論修為和資質(zhì)都是家族上上乘,可以說并無弱旅。最終以三年為一界限編成一組,若負聲和容鈺剛好差上三歲,所以分別被分在不同的組別。
好不容易不必再聽干巴巴的訓導,若負聲容光煥發(fā),如獲新生,一到校場如同脫疆野馬,轉(zhuǎn)臉就把容鈺先前苦口婆心的叮囑警告拋之腦后。在容氏遣來十方雪海的年輕一輩,若負聲年齡最小,和她一組的只有容氏旁系的后生容昭,兩人在桃葉渡也時常一起廝混,偶爾下館子,互換話本,很是相熟,所以理所當然站在一處。
人尚未到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若負聲在津津有味聽容昭講她最近看的話本,正聽到精彩處,忽然,耳邊傳來一道粗嘎刺耳的聲音:“哼!真是枉修仙道!”
若負聲抬首望去,不遠處三名少年圍在一起,議論紛紛,其中一人四下張望,低聲勸道:“呂品,你點兒聲,別人該聽見了!”
說話的少年生得寬眉大眼,一表人才,身材魁梧,神彩熠熠坐在一塊大石上,可惜穿著粗野鄙陋,上不得臺面,聞言滿臉不悅道:“聽見又怎么了?自己做的事還不讓人說了?他出身堂堂仙祖世家,受得教總歸是最好的,必定修為很高!又貴為仙君!可成宗主求他,他卻連個霧女也不樂意管,不是獨善其身,枉修仙道是什么?凡人都知道達者兼濟天下呢!要我說,他還不如趙公子呢!”
旁邊的小伙伴使勁扯他,他也不懂察言觀色,反倒聲如洪鐘:“來之前,聽大家提到自來宮少宮主,都夸他絕人之姿舉世無雙,談到趙公子,就暗暗鄙薄他游手好閑,貪色好玩,要我說,分明是顛倒黑白,是非不分嘛!這些人啊,都瞎了嘛?”
這一番話說出來,場面頓時一靜,三名少年皆是散修弟子,與一眾世家后生格格不入,這才站得遠遠的避開。余下兩名少年聽得他聲如洪鐘一番指點江山高談闊論,臉皮漲得通紅,恨不得鉆藏到地縫里去。
若負聲出聲道:“黑白?是非?感情眾人皆醉就你獨獨醒著?”
眾人轉(zhuǎn)頭一看,俱是面面相覷,若負聲吊而啷當諢名在外,少年們沒有不認得的,來前都被家中人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與她來往,有多遠躲多遠,這么些時日她都沒是嬉皮笑臉頗好相處的模樣,如今看她笑盈盈的,像是隨口無心一問,話出來的話卻厲氣橫生,不由面面相覷,不明所已。
呂品下巴一抬,道:“因小看大,我也只是就事論事?!?p> 若負聲笑意愈發(fā)深了,分明沒什么變化,卻無端讓人心頭悚然一寒,她道:“好個就事論事,那你不如再教教我什么叫禍從口出。”
霧女之事眾人皆有所耳聞,紛紛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起來,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心里就各自有了底。
仙門但凡闖出些名氣的修者都會擇物出手,簡而言之就是看不上低等常見的邪祟,宗主名士更是如此。玄悲鄰視而不見,漠然置之,眾人只理所當然覺得她瞧不上霧女,故不愿出手,也無甚稀奇,也不是什么性命攸關的燃眉之急。何況修者修仙多半是為了修仙長生,除邪殲惡本就是愿者為之,全憑意愿。
就像門口的塵埃,有人走門有人御劍,御劍的本就腳不沾地,塵埃對他們在與不在并無分別,所以可掃可不掃。說一句清傲并不為過,可到這少年口中倒成了枉修仙途。何況玄宮主就在十方雪海,成無弦怎么可能逾過他獨自找玄悲鄰?既然玄宮主不愿理會此事,玄悲鄰自然也不會違背,擅自接手。呂品一番話乍聽義憤填膺合情合理,卻經(jīng)不起推敲,這也與他出身有極大關聯(lián),散修多半不親近世家,對世家中門門道道并不熟悉,說出這種話也在情理之中,眾人心里鄙夷,聽過了就過了,卻都不料若負聲反應這么大。
呂品不解道:“我如何教你?”
聽得“禍從口出”四個字,容昭心口猛地一吊,想起容鈺先前的囑咐,忙伸手拉住若負聲的衣袖。
若負聲推開他,不緊不慢向三人走過去,邊道:“瞧剛才你指點江山的模樣,我還以為你什么都懂呢?”
旁人在耳邊低聲兩句,呂品也終于知道面前這人是誰,恍然自己捅了多大的馬蜂窩,招惹到多么兇戾惡煞不講理的災星,但他匆匆一瞟間,不少人臉上掛著興災樂禍的表情或明或暗注視著這里,他喉嚨梗著一口氣,輸人也不能輸陣,下巴揚著,昂首挺胸,注視著漸漸走近的若負聲,霍然從石頭上站起身。
先前勸呂品小聲點的少年,急得額上冒汗,結(jié)結(jié)巴巴道:“若,若小姐,呂品就這么個性子,你莫同她計較……”
若負聲看了他一眼,笑容和嗓音都是甜絲絲的:“那你仔細斟酌一下,再說,好嗎?”
她人小個頭小,這種天真無邪的動作做起來也不突兀。
呂品定定看她一眼,嫌惡地偏過頭,道:“你離我遠點,你們這些世家弟子都一個德行,這么迫不及待給他出頭,也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p> 此話一落,容昭心中一沉,不及轉(zhuǎn)過頭,就看見一道快得不辨身影的拳風,倏然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呂品嘴巴上。這一拳,來勢猝不及防,呂品雖隱有所感,萬萬料不到若負聲上一刻還在笑,卻說翻臉就翻臉,一點預兆都沒有,還竟然真的膽敢在十方雪海出手,且是毫不留情的一下,打得他暈頭轉(zhuǎn)向,摔倒在地,下巴當即就沒了知覺,手指模模糊糊抹了一把,一掌的鮮血,可見力道沒有半分收斂。沒想到這人人看著個頭小,力道卻這么大。
若負聲俯下身,笑容可親地拍拍他的臉,道:“好,你不知道什么叫禍從口出,我就來教教你。我倒要看看,你的皮有沒有你的嘴一般的硬?!?p> 容昭目瞪口呆,慌忙攔住她:“師妹,住手!別打了!”
呂品不等從地上飛快爬起來,就一拳向若負聲砸來,若負聲把容昭往旁邊一推,不避不讓,欺身而上,兩人在地上打作一團。若負聲打起架來,那是無比熟捻,得心應手,動作靈活,且?guī)е还勺硬灰囊昂輧葱U,不過兩個來回,呂品魁梧的身子沒占半分便宜,被她騎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氣若游絲,有氣無力承受著來自上方的拳雨。
這頓慘無人道的單方面毆打直到宗主們聞訊而來才堪堪止住,呂品一身上不得臺面的衣裳更是破破爛爛,不堪入目,慘不忍睹。若負聲被容鈺和蕭白拉開,呂品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噴嘔出一口熱血,吐出兩顆白牙,他齜牙咧嘴被小伙伴扶起來,變調(diào)的氣音道:“輕……點!肋,肋骨……斷了……”
容鈺臉色難看極了,掐著她的肩膀咬牙道:“你就這么愛出風頭是不是!容氏臉都給你丟光了!這下看你怎么收場!”
若負聲抱臂道:“我本就沒打算收場?!?p> 容鈺被她這無所謂的態(tài)度氣得七竅生煙道:“你——”
這時,成無弦霍然轉(zhuǎn)過頭,怒不可遏斥責道:“你!十方雪海戒律被你置于何物?你是不是以為沒人治得了你了!”
樓人杰似乎不忍看向呂品的慘狀,痛心疾首道:“禍害!就是個禍害!囂張至斯!令人發(fā)指!無可救藥!唉!看看!都打成什么樣了?”
孫宗主重重嘆息一聲,道:“真是豈有此理!打發(fā)出去吧!萬不能再由她胡來了!”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眾人紛紛附和。
出乎意料的是若負聲屢次以身試法,致使容氏顏面掃地,容祁看起來也并不生氣,不過也的確沒人見過他惱羞成怒的表情,只當他平日爛攤子收拾多了,對此習以為常,暗暗道一句容祁對養(yǎng)子頗為縱容,倒是寬厚非常,實在難得。
容鈺聽在耳朵里,卻是很不是滋味,從小容祁對他們就十分嚴厲,要求總是極高的,可對若負聲的確十分寬裕。起初她只以為是若負聲資質(zhì)不佳才放縱一些,從未深想,可如今到了這般地步,容祁卻仍不苛責,反倒極力為她開脫,致引得容鈺心底波瀾暗生。
容祁道完了歉,云枝年道:“此事的確還須詳議。”
又有幾人附聲,若負聲抬眼一看,認出是先前她求問過的幾名精于陣法的前輩。陣法這種枯燥乏味的東西莫說旁門,就是本門弟子都鮮有心甘情愿去學的,所以若負聲先前求教,可謂讓他們銘感于心,久久難忘,對她的第一印象也空前的好,這才出言維護。
成無弦也沒想到有這么多人為若負聲說話,他擺手道:“有什么可議的?十方雪海戒律,她一個月犯了幾條?不,應該是幾條沒犯?全都視作無物,一犯再犯,再不處理這戒律還有誰去守?”
正在這時,一個輕朗的聲音傳來:“錯的確不在若負聲一人?!?p> 人群走出一名青年,一身長衣,英姿勃勃。云枝年笑道:“常兄?!?p> 常步期頷首示禮,朗聲把方才經(jīng)過原原本本事無俱細說了一遍,聽見那句“你不知道什么叫禍從口出,我就來教教你”這等戾氣橫生,不可一世的話,眾人暗暗皺起眉,容鈺額角青筋崩不住,猛地一跳,她惡狠狠剮了若負聲一眼,恨聲道:“狂妄!”
若負聲暗暗對她做了個鬼臉。
容鈺氣得發(fā)抖,強自按捺道:“你和玄悲鄰什么時候關系好到這種地步了?值得你這么為他出頭!”
若負聲理所當然道:“他救過我?!逼鋵嵥氲煤芎唵危m然想當玄悲鄰的知己好友被拒絕了,但也不能容忍有人在她面前對著說三道四。
聽完了常步期的述說,宗主們面面相覷,憑心而論他們覺得這個呂品實在嘴欠,但也絕不代表就能就此姑息,只是這事還牽連九最城玄氏,實在不好處理。宗主們并未到場,不少宗主們看向成無弦,畢竟他在仙門司罰多年,果然,成無弦不負眾望,開口道:“既然都犯了戒,就一并打發(fā)出去,往后也不得到論道會聽學,予以警示?!?p> 容祁還待再爭取一番,若負聲先一步挑眉道:“我還不樂意再呆這種破地兒呢!既便沒有排名,我也是第一!”
成無弦這輩子還沒這么被人下過臉子,當即斥道:“妄尊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容鈺用力扯了一把若負聲的衣袖,低聲道:“你緊著把他惹惱了,他拿鞭子抽你!”
若負聲撇撇嘴道:“怎么了?真話還不讓人說了?”
容祁看了看她,終是嘆息一聲:“也罷,既然如此,我安排人送你先回桃葉渡吧。”
當天,若負聲也沒要人送,一個人收拾收拾就回桃葉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