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陳二爺又領(lǐng)著任舟在百花苑的里外轉(zhuǎn)了轉(zhuǎn),交代了些值得注意的雜事。
估摸著在房中休息的護(hù)院們大概起床了,陳二爺便又帶任舟回到那座偏院里,讓他們打個照面,互相認(rèn)識一下。
因為是桃枝介紹進(jìn)來的,所以任舟自然而然地被安排在了陶然院里。
陶然院里的護(hù)院分成三班,每班分為兩個小隊,每個小隊各有四到六人。
兩個小隊雖然是一起上工,卻各司站崗和巡視之責(zé),具體的職責(zé)是之前就已訂好的,并不會輪換。
每一班各值守六個時辰。換崗時,要挨個由兩位班頭一起檢查身份牌,核定無誤后,才能離開。
這規(guī)矩是陳二爺告訴任舟的。
他一邊講,任舟一邊咋舌:天底下像這樣規(guī)矩森嚴(yán)的窯子,恐怕再找不出來第二家。
也無怪那些官員們都肯來這里飲宴了。
任舟被分到了第三班的第二隊里,司職站崗。
陳二爺拍拍任舟的肩膀:“雖然聽起來是末流,但這一、二、三班以及一、二隊之間,沒有高下的分別,只是職務(wù)不同罷了,不要介意?!?p> 任舟其實一點也不介意。
他巴不得在最角落里呆著,沒有人關(guān)注他才好,也省得被報給了那位花龍頭,平添麻煩。
聽了陳二爺?shù)脑挘⒖潭哑鹦泶鸬溃骸安环潦?,能有個差事就很好了,我不挑揀?!?p> 此時在院子里休息的大多是昨夜剛值守過的三班人,以及幾位無家可回、又不用上工的二班人。
三班的班頭也在其中。兩人來的時候,他似乎剛睡醒,還坐在床頭醒盹。
“這位就是三班的班頭了,姓李?!标惗斀榻B完李班頭,又指著任舟對他說:“這位小兄弟是桃枝姐介紹來的,叫阿貴。我看前些天你們二隊正好走了個人,就把他安排在你手下了。”
看見陳二爺進(jìn)來,李班頭趕緊從那張大通鋪上跳下來,先給陳二爺見了禮,又向任舟點了點頭,說道:“阿貴兄弟,你好啊?!?p> 李班頭三十來歲,全身肌肉墳起,看著勇武得很。此刻他主動向任舟示好,任舟也不敢托大,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抱了抱拳,喊了一聲“李班頭”。
李班頭擺了擺手:“不用客氣,班不班頭的也不打緊。以后你就喊我老李就行了,都是一起的兄弟,不用見外?!?p> 一旁的陳二爺也幫腔說:“老李為人仗義,最肯照顧人。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問他就成了?!?p> “那當(dāng)然不在話下?!崩侠盥冻龊┬?,“我看這小兄弟靈氣得很,又是桃枝姐介紹進(jìn)來的。以后說不得能混個總管之類的,我還要跟著他混飯吃哩?!?p> 聽了這話,陳二爺也跟著笑了起來,邊笑邊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行了,別耍嘴了。人,我就交給你了。大概的事情我都和他說清楚了,剩下具體的工作就由你教他吧。”
老李應(yīng)了句好,便和任舟一起把陳二爺送出了院子。
送走了陳二爺,老李又領(lǐng)著任舟在偏院里繞了一圈,一邊走,一邊講解。
“正對著院門口的那間房子最大,住的是咱們護(hù)院的兄弟們。等著上工或者上完工的,都可以在這休息。此外,沒有討老婆的兄弟,三班人里共有七八個,平日里也都住在這?!?p> “其余兩間則是住的雜役門丁。他們?nèi)穗m然不比我們少,但是一來年紀(jì)都大些,有了家室,住在院子里的不多;二來不像我們要兩班倒,在院子里的時間也少些。所以他們的房間比我們的要稍小一些?!?p> 護(hù)院們住的房子旁,還有一道小拱門,老李也領(lǐng)著任舟進(jìn)去看了看。
里邊是一個小院子,擺了些石鎖木樁之類,練功用的東西。
最角落里,用木頭搭起了一座武臺,臺上鋪著一層黑布,兩側(cè)各有臺階。武臺旁還有幾個木架子,上邊放著些兵刃,大多是刀和劍。
“這里就是咱們護(hù)院弟兄們專用的地方了。不上工的時候,都可以在這練練功夫——拳不離手嘛。那座臺子是供咱們切磋之用,只能使旁邊的架子上擺的那些兵器,都沒開鋒,不會輕易鬧出人命來?!?p> 之后,老李又領(lǐng)著任舟在陶然院里認(rèn)了認(rèn)哨崗,講了講每個哨崗應(yīng)該關(guān)注的地方。
“大致就是這些了,你要是沒什么其他要問的事情,就自己去逛一逛吧。”老李總結(jié)道,“每天的卯正和酉正換崗。輪到咱們班的時候,你只要在上工之前換好衣服來找我就可以了,我會領(lǐng)著你去的——這些事二爺應(yīng)該都說過了。還有一件事你得記著,不經(jīng)允許,千萬別去其他的院子里。要是叫人看見的話,連桃枝姐也保不住你?!?p> 說最后一句話時,老李的表情格外嚴(yán)肅。
所以任舟也擺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使勁點了點頭。
看著任舟的模樣,老李又笑了笑:“別的事情都好商量,哪怕你偷瞧了兩眼姑娘們,沖著桃枝姐的面子,也都好說。行了,就這么著吧,我先去練會功……”說著話,老李轉(zhuǎn)頭剛要走,忽然又轉(zhuǎn)回來,“差點忘記了,明天咱們上工的時候,你的身份牌應(yīng)該也就做好了。一會你要是想去吃晚飯,可以來找我領(lǐng)著你去?!?p> 交代完,老李又仔細(xì)想了想,確定沒有什么遺漏,才離開了。
老李走了之后,任舟也沒再四處走動,而是靜靜地坐在湖上的小亭中,等著老楊出來。
對百花苑,他當(dāng)然是非常好奇的。
可是,一來,他今天剛來做工,要是叫人看見他到處閑晃,未免會認(rèn)為他形跡可疑,平白惹人注意。
二來,這陶然院他已經(jīng)來來回回逛了三四遍了,收獲寥寥。想去其他三座院子里一探,卻剛得了老李的警告。要是明知故犯的話,難免被老李厭惡,得不償失。
至于第三,則是因為他靠著老楊的關(guān)系進(jìn)來,卻又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了謊話,怕老楊心生嫌隙,所以有心解釋一下。
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隨著天色暗淡下來,四周的房間內(nèi)外以及廊橋上先后點了燈。
休息過的姑娘們也都趁著客人沒來的這點空閑出來散一散步,沿著花徑或是廊橋,三五成群。
有的是并著同伴,有的則是跟著侍女。
她們邊走邊說笑,瞧見獨(dú)坐的任舟之后,當(dāng)然少不了一些討論。
有不少人看他衣著平常,卻不是護(hù)院雜役的打扮,便猜他是癡心于某位姑娘,又礙于囊中羞澀,不好造次,只能在這里悵惘。
也有的人猜他是因為自己的親眷甚至老婆被賣進(jìn)來,所以找到這里尋親的。
還有的人認(rèn)為他是某位貴公子的隨從,隨著主人來這里。主人在屋中尋歡作樂,他卻只能坐在廊橋上吹西北風(fēng)。
這些猜測,任舟多少都聽到了些,卻不做解釋,連反應(yīng)也沒有,仍是呆呆地坐著,眼睛望向桃枝的房間。
不過在他心里,倒是覺得自己和最后一種猜測較為相符。
他心里只盼著自己的那位“主子”早點出來。
天黑之后,就是青樓營業(yè)的時間,來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枯坐的任舟也就不那么明顯了。
客人愈來愈多,也就意味著桃枝要出來迎客,不好繼續(xù)躲在房間里了。
所以耳畔種種吵鬧的聲音,非但不讓任舟覺得厭煩,反而叫他覺得很振奮。他猜想,過不多時,老楊就不得不離開了。
不出他所料,當(dāng)?shù)谖逦还媚镞M(jìn)去找過桃枝后,桃枝終于出門了,跟她一起出來的當(dāng)然還有老楊。
兩個人在門口還拉著手說了半天的話,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了。
桃枝和那位姑娘急匆匆地先走了,老楊則慢慢地踱著步,一步三晃,看起來精神極了。
看見任舟向自己走來,老楊也不驚訝,站住了腳,好整以暇地等在原地。
直到任舟走得近了,他才開口:“是阿貴啊。都過了酉正了,怎么不上工呢?”
任舟刻意地擺出那種諂媚的笑容來:“楊老爺好啊,我們班是明天卯正上工的?,F(xiàn)在無事,就隨便看一看。您在這干嘛呢?”
老楊翻了翻白眼:“我兒子今天對我說謊來著,我等他來找我認(rèn)錯,然后打斷他的腿。”
任舟語塞,他想還兩句口,又怕鬧起來被別人瞧見,只好繼續(xù)賠著笑:“楊老爺這是要走吧?我跟著您伺候一段。”
老楊看任舟不接招,也知道窮寇莫追,不再多說,只是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邊。
任舟低頭躬身,緊隨其后。
兩個人一路走出大門,又拐過兩趟街角,才停下腳。
任舟屏息聽了聽,確定周圍沒有什么人了,上前一把抓住老楊:“你剛才說,你在等誰呢?”
攻守易勢,老楊也不逞強(qiáng),訕笑兩聲,連聲答道:“等任老爺,等任老爺?!?p> “這還像話?!?p> 任舟把手收了回來,老楊趁機(jī)整了整領(lǐng)子。
“說說吧,怎么回事?”整好領(lǐng)子,老楊一屁股坐在土地上,仰起脖子來看著任舟。
“說來話長……”
任舟把陳公子那天晚上的話大概地復(fù)述了一遍。
“但是你不是見過花清么?要是叫她知道你混進(jìn)她手下,恐怕能猜出點什么。”
任舟摸了摸嘴巴:“這我倒是問清了。畢竟這里是京畿重地,她一介綠林人士,一年也不見得能來一兩回。這里一直是由她的一位心腹手下看著的……”
“‘花斑蛇’薛雨?”
任舟有些驚訝地看著老楊:“你認(rèn)識她?”
老楊搖了搖頭:“不認(rèn)得,不過畢竟是桃枝的上司,聽說過幾次?!?p> “唔……”任舟點了點頭,“就是她,陳公子懷疑京城里不少官員都通過薛雨來與花清聯(lián)系。若是一兩個人,倒也無妨,叫衙門或是六扇門去辦就是了。但是這里常年聚集著大小官吏無數(shù),又無六扇門的眼線,更兼位于京城腹地。一個弄不好,恐怕牽連起的禍?zhǔn)虏恍?,所以讓我來查一查。?p> “你一介江湖人士,能查出什么來?”
“像這些綠林人士與官面上的人物來往時,為了避免對方翻臉無情,往往會留下些證據(jù)作為掣肘,或是名單或是賬簿。我只要找機(jī)會弄到這件東西交給陳公子,就萬事大吉了?!?p> “也就是說,連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件東西,就叫你來查了?”
老楊翻了翻白眼。
“應(yīng)該是有的……”任舟又摸了一下嘴巴,接著說道:“要實在沒有的話,把薛雨綁給他,應(yīng)該也能交差——總歸是已經(jīng)付了錢,也不怕他賴賬。”
“錢?多少錢?”老楊來了精神,“堂堂左都御史的公子,讓你辦這么難的事情,應(yīng)該不會吝嗇吧?”
任舟伸出手,比了個“三”的手勢。
“三千兩?”老楊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光了。
“三百兩。”任舟有些無奈。
“那也不少了。”老楊搓著手說道,“還了高利貸之后,還能剩下一百多兩,你之后吃住都在這里,也沒什么花銷,不如……”
沒等他說完,任舟便轉(zhuǎn)身走了。
老楊連喊了幾聲,任舟也沒停住腳步。
一直到任舟快走到轉(zhuǎn)角了,老楊高喊了一句:“你小心些,別折在里邊了?!?p> 任舟的身形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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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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