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貝的家在橫店,離學(xué)校近兩個小時車程。她老爸錢祿以前是健身教練,現(xiàn)在搖身一變成了武術(shù)教練,橫店的群演比比皆是,但大部分都是野路子,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xùn),在鏡頭前很容易穿幫,現(xiàn)在的武打戲不少,所以,錢祿的培訓(xùn)班人氣很旺,門庭若市。
他個頭中等,大腹便便,胳膊粗,脖子粗,項鏈粗,脾氣也粗。他曾來過春雨學(xué)校幾次,接到寶貝女兒的電話,開著豪車,夫妻倆輕車熟路的,直奔學(xué)校。
在門房填好登記表,熟面孔了,錢祿夫妻倆長驅(qū)而入。當(dāng)他們來到女兒教室時,已是下午第四節(jié)課,上課的是龔玉婷,一張試卷的講解已接近尾聲。
后門被推開了??吹蕉藲鈩輿皼暗哪樱徲矜勉蹲×?,她也不認識二人,于是問道:“請問,你們找誰?有什么事?”
“是哪兩個家伙欺負你?告訴老爸。”錢祿不由分說徑直走到錢小貝身邊,有口水濺了出來。
老爸來幫忙出氣了,錢小貝暗暗高興,她轉(zhuǎn)過身,用手指了指李圓圓和趙家屹。
錢母揚起手中精美的錢包,向李圓圓的肩上砸去,早有防范的李圓圓躲閃了一下,一不小心,把身邊的兩張桌子帶倒了,嘩嘩啦啦,書本文具盒散滿一地,整個教室噪動起來。
識相的趙家屹,一個健步?jīng)_出教室,敏捷地往隔壁辦公室逃去,好漢不吃眼前虧。
錢祿想去追,李享和張弘濤以及陳潤田見狀,連忙起身,擋住了錢祿的去路,三塔立在錢祿面前,像一堵墻。畢竟,幾人是好哥們,危難之處顯身手。
錢祿松開了手,走向趙家屹的座位,把趙家屹的桌子掀了個底朝天,錢祿還不解恨,又走向講臺,把講臺也掀倒了,龔玉婷的教材和備課本散落一地,班級女生驚慌一片。
龔玉婷站在講臺上,巋然不動,她看出來了,此壯漢是錢小貝的家人,怎么如此蠻不講理?幾年磨練下來,龔玉婷早已不是柔弱無骨的毛毛蟲,她發(fā)怒了,課堂的尊嚴不容踐踏,畢竟,這是一個法制社會,她繃著臉,挺上前去:“這位家長,請您出去,這是課堂,如果您再為所欲為,我可要報警了!”
錢祿也不是法盲,他要找的人是趙家屹,鬧翻課堂不是他的本意。于是,他追尋到隔壁辦公室。
辦公室里,只有三位老師沒去上課,田真真、章如菊、莫剛。莫剛的辦公桌里面,坐著渾身發(fā)抖的趙家屹,莫剛像母雞護小雞似的護著他,趙家屹根本沒有料到,和同學(xué)之間一場小小的糾紛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田真真看在眼里,急在心頭。她竭力讓錢祿坐下,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錢母嘴里還在絮絮叨叨,章如菊老師連拉拽拖,把她帶到了辦公室。
大家坐定,田真真臉上掛著笑,賠著不是:“小貝的爸爸媽媽,辛苦你們遠道而來,今天這件事,作為班主任,我有一定的責(zé)任,不過,這事我已處理過了,男生也作了檢討,向小貝道了歉,你們作為家長也要退讓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錢祿一臉不屑:“我才不管那么多,誰打我的女兒,我就要打回去。”
“這是課堂啊,你們不能擅自闖入吧,況且,你們是成年人,怎么和兩個小孩一般見識呢?”章如菊早已按捺不住。
“我管你課堂不課堂的,告訴你們,今天我是看了田老師的面子,不然,我會讓這個小崽子嘗嘗我的厲害。”他邊說邊盯著趙家屹看了幾眼,趙家屹在莫剛身后早已蜷成一團。
莫剛?cè)虩o可忍,他看不得錢祿的強硬,這是校園,要的是教養(yǎng),不是強硬;要的是文明,不是蠻橫。看來,一味的忍讓,換來的只是氣焰的囂張,于是,他接過錢祿的話:“家長,您有多厲害?我想領(lǐng)教領(lǐng)教,如果您能從我面前蹚過去,這個男生,您想怎么處置,您說了算!”
錢祿聽出了話中挑釁的味道,他巴不得出招:“好吧,我們過過招!”他迫不及待地把手表摘下,遞給立在一邊的老婆,他把眼前這個矮他半個頭的男老師,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個拿筆桿子的,能有多少能耐?
莫剛開始挪動桌子和椅子。
“且慢!兩位如果真要比試高下,那就到樓下一樓去,這兒面積小,會影響二人的技術(shù)發(fā)揮。”章如菊提議道,莫剛的超凡臂力,她略知一二。
莫剛向錢祿一伸手:“請,我們?nèi)窍虑写?。?p> 章老師、田真真等人都隨著下了樓。
教室一樓,除了兩條小道和幾棵樹外,全是松軟平坦的草坪,勝過橫店大部分草臺班子的拍攝地,真是比武的好場所。
兩人剛在草地上站定,錢祿一拳揮過去,這一招叫“先發(fā)制人”,是錢祿教授學(xué)員出手的其中一招。莫剛還沒醒悟過來,就被打倒在走廊下邊的草地上,他剛掙扎站起來,錢祿上前又是一腳,把他絆倒在地。
相比這下,莫剛的身高和體重都不占優(yōu)勢,章如菊不禁為他擔(dān)憂起來,如果萬一輸了,豈不是丟春雨學(xué)校老師的臉嗎?
就在錢祿彎腰準備騎在莫剛身上時,只見莫剛一個鯉魚打挺,轉(zhuǎn)到錢祿的背后,抓住他的衣領(lǐng),就勢把他按倒在地,錢祿來不及防備,來了一個狗吃屎,重重在趴在草地上,下巴沾滿了綠色的草汁,莫剛順勢用雙腿抵在錢祿的背上。
這時,下課鈴聲響了,好多學(xué)生走出教室,看到草地上驚心動魄的一幕,他們?nèi)缤蛄穗u血,大聲叫喊起來,這是百年一遇的搏斗場面,尤其對手是老師和家長,更為罕見。有些學(xué)生很快認出了一方是莫剛,于是,在一旁搖旗吶喊:“莫剛,加油!莫剛,加油!”
錢祿也不示弱,稍加醞釀,長吸一口氣,雙臂摁在地上,腹部猛一用力,微微向左側(cè)身,同時右手外翻抓住莫剛左腕,右臂用力向回拉,左腳向前一小步,同時左手屈肘,用肘尖向右平掃莫剛頸部,一聲大吼,把莫剛掀翻在一旁,這一招,叫“抓腕掃肘”。
莫剛不甘心束手就擒,雙方翻滾著,地上的青草倒伏了一大片,其中有兩棵小樹苗也被無辜壓斷。戰(zhàn)斗僵持過了七八分鐘后,莫剛有些體力不支,錢祿漸漸占了上風(fēng),畢竟,他有過多年的散打經(jīng)驗,專業(yè)的就是不一樣。
學(xué)校的兩名保安聞訊趕來,面對此景,二人束手無策,他們左右不是,幫誰都是錯。幫家長,老師和同事那兒怎么交待?幫莫剛,一旦上級追究起來,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兩人只好站在一旁維持秩序,靜觀事態(tài)的發(fā)展,只要雙方不是你死我活的拚命,這種相撲似的格斗,無關(guān)痛癢。
莫剛躺在地上,知道有上千雙眼睛盯著他,士可殺不可辱!他急中生智,一只手扭著錢祿的衣領(lǐng),騰出另一只手,在一棵小樹的根部,死死地抓了一把土,朝錢祿面部撒去。
明明是廝打,是力和力的較量,也是智慧和智慧的碰撞,錢祿根本沒有料到莫剛會有這么一出,在真正的格斗中,這一動作是人神共憤的猥瑣招式。揚起的土,已鉆入他的眼睛,他無心戀戰(zhàn),手一松,被莫剛壓得動彈不得,接著,他的兩只皮鞋脫落在一邊,手機和打火機散落一地。
表面上,莫剛大勝。內(nèi)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
此時,樓上樓下的歡呼聲連成一片,莫剛老師勝了!學(xué)生們覺得比看超級大片還要過癮。
莫剛欠了欠身,癱坐在草坪上,大喘粗氣,這場格斗誰勝誰負,他心如明鏡。錢祿接過老婆遞過的手巾紙,擦了擦眼睛,躺在草皮上,一動不動,他想,點到為止吧,不用再發(fā)力,讓一讓無所謂,畢竟是女兒的體育老師,退一步,海闊天空。
已到了晚餐時間,眾人散去。
良久,莫剛遞過一支煙,錢祿接過。錢祿將打火機打燃,送到莫剛面前,兩人同時點上,他聲音不高:“莫老師,有空去橫店玩,我來接待,有機會,我們可以過過群演癮,到時,你扮英雄,我扮壞人,讓你有個理由好好揍我一頓。剛才失禮了,請諒解,殊不知你們老師把學(xué)生當(dāng)自己的兒女護著。感謝你們對我女兒的付出?!彼氲侥莻€男孩慌張的眼神,內(nèi)心無比愧疚。
他猛吸一口氣,然后痛快地吐出,淡淡的煙霧稀釋了鏖戰(zhàn)的緊張和尷尬,遮住了一片狼藉的慌亂,只有朦朧中的平疇淺草,惠風(fēng)和暢,令雙方忘卻了剛才交手的原因和動機。
錢祿站起身來,抱著拳對田真真說:“田老師,今天我們是來看女兒的,不巧遇上了這件本不該發(fā)生的事,給您添亂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要回去了,拜托您平時把小貝盯牢點。”
兩人向校門口走去。小貝母親一邊拍打著他屁股上的泥土,一邊清理著他頭發(fā)上的草皮屑,埋怨道:“四十多歲的人了,像小孩一樣,說動手就動手,既和莫老師鬧僵了,又給小貝丟臉?!?p> 錢祿嘿嘿地笑了笑:“說什么的,權(quán)當(dāng)健身。”
他知道,論天下友誼,推杯換盞不足為據(jù),觥籌交錯可以遮蓋一切,就像花草可以遮蓋荒山。而真正的友誼是躲在相互審視的試探里,勢均力敵的較量中。
趙家屹幾個健步追了過去:“叔叔,您的手機,剛才落在地上了?!?p> 錢祿摸著他的頭:“臭小子,還長得蠻帥的。”
莫剛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向辦公室走去,沿途贏得一陣陣掌聲,他像一名凱旋的英雄。
肖家譯早已坐在辦公室,莫剛一進門,他就高嚷:“莫剛,如果沈海濤扣你績效獎,你損失的部分,我為你分擔(dān)一半。因為,辦公室能出擊的只有我和你?!彼麨樽约菏チ艘淮萎?dāng)英雄的機會而追悔。
田真真關(guān)切地問:“莫老師,你身體沒事吧?你今天特帥,好英勇!”
莫剛想笑,卻笑不出聲來,問誰是英雄?他認為,錢祿的心底里,盛著寬容和感恩,盛著對生命遼闊的敬畏與寬厚的尊重,盛著人情與人性,盛著一個英雄該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