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荷的大胖小子要過周歲了,楊家和秦家都樂開了花。辦酒席的地點安排在田貴叔家,秦書記是懂得禮數(shù)的人,楊家才是根紅苗正,秦家只不過是爭一爭冠名權(quán)。
秦家送禮的車隊有幾輛,用的是那種沒有篷蓋的三輪車,無遮無攔,那些光鮮亮麗的物品,路人好遠就能看得見。秦可劍發(fā)話了,如果再生一個崽,就姓秦。兩年來,楊馳的表現(xiàn)無可挑剔,勤快聽話懂事,辦事能力強,對秦百荷百依百順,秦可劍非常滿意這個女婿。
楊金枝和任天堂抱著果果,早早就來到楊家,滿面春風(fēng)的楊金枝,今天的身份是姑媽,姑媽要有姑媽的派頭,所以,前幾天坐上胡祿的車去了一趟沙口鎮(zhèn),將一頭黑發(fā)染成了棕色,她認為,女人最有面子的事是弄頭發(fā),什么相夫教子,什么尊重老人,都可忽略不計。
況且,她現(xiàn)在手頭不缺錢,天堂賺的錢是她的,胡祿的錢也是她的,任葦也不向家里要錢了。自從楊馳娶了秦百荷,她的日子更滋潤了,百荷的新衣多得穿不完,兩件三件地送給她,從此,她和以前卑微簡單的人生徹底告別。
她抱著果果,百無聊賴地站在楊家的臺階上,等著前來吃喜酒的人來欣賞她的寶貝,果果是她的一幅嘔心瀝血的杰作。果果一歲多了,已能蹣跚走步,也能講幾句短語,著實可愛,肥嘟嘟的小臉蛋,微瞇的眼睛,可愛的櫻桃小嘴,時而笑著,時而吮吸著自己的小指頭。
果果脖子上掛著一個銀項圈,是胡祿給買的。銀項圈制作工藝考究,技法細膩,采用浮雕刻畫花瓣,蕊心點點凸出,脈絡(luò)清晰,繁簡密疏,看似古拙樸實,實則形態(tài)生動逼真,果果佩戴在頸上,越發(fā)顯得金貴。
田貴叔捧著一碗三鮮湯來到東屋,當(dāng)他進來時,奶奶和葉葉正在吃飯。米飯里摻著紅薯,桌上擺著一盤四季豆,奶奶蒸了一個雞蛋,全倒在葉葉的小碗里,葉葉津津有味地吃著??吹教镔F叔進門,葉葉撲了過去:“外公,您來了?!彼钕矚g外公了,她知道外公疼她。
早上老伴和女兒的對話,田貴叔全聽到了。
秀嬸說:“怎么不把奶奶和葉葉一起帶過來,湊個熱鬧?!?p> 楊金枝嘟著嘴巴:“一個老太婆有什么好來的,臟得要命,今天那么多客人,不要倒了別人的胃口。那么大年紀了也不死,死了圖個清凈?!?p> 秀嬸急得直跺腳,如果不是看在那么多客人的份上,田貴叔真會動粗的。哎!女大由不得爹和娘。
田貴叔揭開碗蓋,肉香四溢,葉葉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個鵪鶉蛋往嘴里塞,一不小心燙了舌頭。
“寶貝,慢慢吃,吃完了,下午再給你送來。”田貴叔心里酸酸的,“奶奶,您也嘗一嘗吧?!彼淹胍葡蚰棠獭?p> “田貴,我和葉葉托你的福了?!蹦棠填澪∥〉厣斐隹曜?。
想到金枝的話,田貴叔試探問:“奶奶,你娘家還有什么人?那么多年過去了,您和娘家人還有聯(lián)系嗎?”
提到娘家,奶奶的嗓子堵住了:“我只有一個姐姐,如果她壽命長的話,也許還活著,如果她壽命短,可能早就成了一堆土。娘家具體位置我也記不清了。”
一棵樹,漸于腐朽;一個人,漸于老去;一個故鄉(xiāng),卻越來越沉重。
奶奶自從跟著爺爺走進楊柳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這樣的結(jié)局。故鄉(xiāng)的山石草木,故鄉(xiāng)的山河歲月,那些柔軟的舊時光,遙遠得恍如一個迤邐的夢,記憶也就這么斷裂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故鄉(xiāng)已消逝在歲月的拐角處。
一個傍晚,姚一帆剛打完籃球,渾身是汗,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買了兩份肯德基,直奔圖書館,在某個角落,任葦正在看書,這個角落,僻靜,光線不錯,是他們二人見面的固定地點。
窗戶半開著,透明的空氣中灑滿了嬌媚的陽光,和煦的風(fēng)吹動著窗前香樟樹的枝葉,也帶來了一陣陣清爽的沁人心脾的花香,任葦?shù)陌l(fā)梢也有著香味。
他坐在她的對面,盯著她,嚴肅地說:“過不了多久,我的大學(xué)四年就要結(jié)束了。我回浙江之后,來湖北的機會不多了?!?p> 她的心一緊,“那我們?”她欲說還休。
“我已想好了,我有個大膽的想法,回浙江之前,我要親自去你家一趟,拜訪奶奶,還有你的哥哥和嫂嫂。我要鄭重在向他們表明,等你畢業(yè)我就娶你。”他越說越激動,“我要告訴你村里所有的父老鄉(xiāng)親,我愛你。我也要看看,是怎樣的一個小鄉(xiāng)村,竟然生長出你這樣一個不凡的女子?!?p> 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甜蜜和驚悸戰(zhàn)栗的歡樂,她的心,從來沒有如此兵慌馬亂。
陽光鋪陳過來,向她的心盈了一勺。
“歡迎你前往,到時,我?guī)愕轿覀兇遄愚D(zhuǎn)一轉(zhuǎn),到洪湖岸邊走一圈。我相信,我奶奶會喜歡你的?!泵鎸@個癡情的男生,任葦?shù)男目煲诨恕?p> 任葦一個人回到了楊柳村。
到家后,她把姚一帆要來拜訪的事告訴了奶奶,奶奶心里美滋滋的,終于,孫女有了一個好的歸屬。她來到東屋,向哥哥嫂嫂也挑明了,天堂說真好,可楊金枝咬著牙,甩出一句:“白養(yǎng)了20多年,要嫁趁早,誰留你了?”
任葦熱臉挨了個冷屁股,心想,姚一帆風(fēng)度翩翩,一表人材,外加資產(chǎn)雄厚,相信嫂嫂會滿意的,因為她愛的是錢。
第二天上午,任葦接到了姚一帆的電話,電話里,他告之,他上午有點事要辦,坐下午一點的客車,任葦算了一下,傍晚,他就可以到沙口鎮(zhèn),晚餐,就可以在家吃了。
姚一帆來到武昌宏基汽車站,看時間尚早,他想在門前的報刊亭買份報紙,來打發(fā)時間。他選了一張《南方周末》,剛準備用手機支付時,看到不遠處有三個小青年,緊跟著一位老人,三個年青人神色可疑。
老人背著個小包,耳朵貼著小收音機,在聽黃梅戲,如癡如醉的。其中一人輕快地拉開了老人背包的拉鏈,取出一個黑色錢包,老人渾然不知。
三人剛準備離開,姚一帆不加思索,大喝一聲:“有小偷!”他沖了上去,緊緊抓住那個小偷的手,小偷用盡力氣想甩脫,可姚一帆死死不放。
另外一個家伙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把彈簧刀,向姚一帆狠狠刺去。一陣劇痛,姚一帆松開手,倒在了地上,其中一個小偷順手拿起姚一帆掉在地上的手機,倉皇逃跑了。
民警趕過來,立即將姚一帆送到了醫(yī)院。
院方根據(jù)姚一帆背包里的學(xué)生證,很快聯(lián)系上了江城師范大學(xué)的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校方來人了,看到他的傷情很重,于是通知了他的父母。當(dāng)晚,姚一帆的父母當(dāng)天乘坐飛機趕了過來,看到面色慘白、昏迷不醒的兒子,父母心急如焚,因工作繁忙,再加上這兒人生地不熟,他們和校方協(xié)商后,把姚一帆接回浙江去醫(yī)治。
早餐攤子剛收工,幾個牌友就找上了門,楊金枝熱情接待,剩下的事就交給了天堂,楊金枝坦坦蕩蕩地坐上了堂屋前的麻將桌,開始了每天的必修課。
近段時間奶奶身體不舒服,沒幫著帶果果,楊金枝抱著果果打麻將,拖泥帶水的極不利索,今天任葦在家,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機會,她把果果交給了任葦。
任葦今天精心打扮過,特意換上一件粉紅色長裙,像一朵綻放的荷花,是姚一帆送給她的,要她今天一定穿上,讓這美好的日子錦上添花。她心情好極了,抱著果果在梧桐樹下、碼頭邊走動。下午,她盯著手機看了N遍時間,每看一次,心緊一次,兩點,三點,四點,姚一帆應(yīng)該快到沙口鎮(zhèn)了!任葦終于忍不?。骸吧┥?,我現(xiàn)在要去鎮(zhèn)上接姚一帆,果果給你吧?!?p> 楊金枝接過果果抱在懷里,一臉不高興。
任葦走梧桐樹下,準備叫輛三輪車去鎮(zhèn)上,可此時,碼頭上一輛車也沒有。不能再等了,姚一帆會著急的,她額頭直冒汗,別無他法,任葦推起哥哥放在門口的自行車。
在一旁的葉葉看到姑姑要去鎮(zhèn)上,也要跟著去,去就去吧,任葦把她放在車把手后面的三角架上,三角架上綁著一個小竹椅。當(dāng)任葦剛要騎上車時,葉葉沖著果果喊:“果果,我們?nèi)ユ?zhèn)上買好吃的去啰!”
果果一聽大哭,在楊金枝懷里腳蹬手捅,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我也要去,我也要去?!?p> 楊金枝今天手氣很不好,輸?shù)靡凰?,正好氣在頭上,她發(fā)飆了:“葉葉,你跟老子滾下來,讓果果去。吵死個人,害得老子輸了好幾百。”
“呯”的一聲,好幾塊麻將被她砸到地上,其他三位麻友吐了吐舌頭。
任葦忍氣吞聲,只好把葉葉放下,抱起果果。她上路了,用力蹬著自行車的踏板。晚風(fēng),迎面拂來,果果手舞足蹈,興奮地大叫。
天堂的自行車老掉牙,像一頭茍延殘喘的老水牛,鏈條好久沒上油了,任葦每蹬一下,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一帆,你稍等片刻,不要急,我來接你啦。任葦心早已飛到云彩里,想象著姚一帆來家的情形,想象著奶奶的歡喜,想象著葉葉的蹦跳,想象著哥哥的憨笑,她的腳越蹬越快。
風(fēng),在耳邊呼呼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