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睿神情慌張,還有一點“不可描述”,但臉上并沒有痛色,因為他的身體并沒有傳來預期的痛感。
長敬四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即使身在大海之中,吳杳也還是抽出了星靈劍,隨時準備拼命。
長敬和吳杳對視一眼,同時摒了一口氣鉆入水底。
“……”
重睿周圍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魚群,起碼有成千上萬條湊在一起,簡直要讓人犯起密集恐懼癥。
他們對海魚的種類并不了解,只能將其描述為一種細長的銀白色小魚,背脊短且只有一條,它們游動的范圍尤其集中,動作整齊劃一,速度極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魚墻,一哄而上地湊到了重睿下半身的位置。
好像要一口吞掉他。
但實際上,它們只是免費為重睿做了一頓皮膚清潔按摩。
大約是相當?shù)穆樗艜冻瞿歉北砬椤?p> “嘩啦……”
長敬和吳杳探出了水,看著重睿笑而不語。
重?;诺靡黄ィ瑝焊桓业皖^看,只覺得是一大團黑影包圍了自己的重要部位,“底下……有什么啊……”
長敬:“沒什么,大自然的搬運工罷了?!?p> 重睿咽了一口口水道:“好像走了……”
吳杳:“什么走了?”
重睿:“水底下那東西。”
嗯?
“你們看!有東西游過來了!”陸路突然指著長敬的背后大聲道。
長敬回頭一看,只見蔚藍色的海面顯出數(shù)十米寬的墨黑來,像是一個巨大的硯臺陳在水底,并且正在向他們緩緩靠近,帶起陣陣水波,但又看不清具體是什么東西在游動。
長敬將吳杳拉到身后,獨自潛下水一探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眼前的這頭“魚”,和先前由細小的銀魚湊起的魚墻來說,都是小巫見大巫,可見這頭“魚”的體型究竟有多大。
在它面前,長敬可能都只有它的百分之一大小……
它身長約有30余米,尾鰭兩分呈燕狀,背部顯青灰色,間或有些淡色的細碎斑紋,胸部還有白色的斑點,正朝著他們張開他的血盆大口。
他從前認為那些森林間的野獸捕食時也算作血盆大口,但那大概是因為血腥暴力,而眼前這頭巨魚如此形容,則是真的因為它大。
光是那條舌頭,估計能讓50個人站立,更別說整個如同黑洞一般的口腔。
而它吞流下去的海水更是讓人覺得好像自己渺小如沙塵。
話本上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誠不欺我。
長敬再從水面上探出頭的時候,臉色煞白。
這根本就是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吳杳等人還在等他開口說明,他卻不知道如何闡述。
但很快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因為它自己來打招呼了。
只見這頭巨獸先是將它青灰色的背脊露出了水面,在靠近長敬等人這一側(cè)的位置有一處氣孔完全打開,突然向上噴出了大量氣體,就像是一座小型火山爆發(fā)。
伴有一陣極其深厚,似是從海底傳出的低吼,頓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然后它又憑空躍出整個龐大的身軀,靈活地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將帶著須紋的白肚皮朝上,360度環(huán)繞地轉(zhuǎn)了個圈,最后撲通一聲巨響落入水中,濺起一面水墻。
那種近距離的立體感知,是直達心底的震撼。
它很快將頭部朝下沉入水底,向前潛進的過程中,燕型的尾鰭同時高高抬起,露出水面,妖嬈地打了個彎,再“啪”地一聲擊打在水面上,濺起大片水浪。
而它自己的本體則是在長敬等人下方悠悠蕩蕩地追著那群銀魚游了過去。
半晌,陸路才道:“格老子的,差點嚇尿了……”
這是他們這輩子離“傳說”最近的一次。
顏悅有氣無力道:“此魚種喚作鯨,喜食小型魚類,不會吃我們的……”
長敬等一眾沒見過世面的內(nèi)陸人著實松了一口氣。
人,對于陌生事物總是好奇與畏懼并存的。
行動也總是在這種時刻更慢一步。
顏悅喘了口氣繼續(xù)道:“還好我們遇到的是溫順的藍鯨,不是兇猛靈智的逆戟鯨……”
陸路:“打??!我娘說,在未完全擺脫險境前,千萬不能說僥幸之語,很靈的,怕什么來什么……”
重睿:“不是吧,這么迷信?”
陸路:“不信試試?”
長敬:“……”
比起捂住顏悅的嘴,這個時候長敬更想掐死陸路。
因為,他已經(jīng)看到了所謂的“現(xiàn)世報”。
他可沒忘記,他們不是來出海游玩的,而是奪命奔逃來的。
他們的命不是躺在鯨魚的嘴里,而是握在背后操控者的手里。
一頭頭黑白相間的逆戟鯨在烈陽下秀著光滑的皮膚和堅挺的背鰭,迅速在海水中穿梭而過。
它們成群結隊,有備而來。
而且遠比你熟悉戰(zhàn)場,這里是它們的就餐盤。
五個新鮮的食物種類充滿未知的誘惑,還有鮮血在其為它們引路。
顏悅的臉上已經(jīng)是慘白一片,全身無力地攤在陸路懷中,她氣若游絲道:
“是我背后的傷……開裂了,它們是嗅著我的血來的……”
她原以為對她十分嫌棄憎惡的陸路在聽到她的話后會立即松手,即使不把她丟向鯨群,也與將她推遠些。
可是陸路沒有,他有力地臂膀依舊在支撐自己。
陸路見她抬頭看他,他理直氣壯道:“別看我,再看我也不會對你有好感的,但是我娘說,丟下任何一粒米都是對上天賜予的不敬,要遭天譴的。”
顏悅勉強笑起來,忽然覺得陸路也蠻可愛的。
但該面對的現(xiàn)實還是要面對。
別人的善良不應成為她理所當然擋在身前的盾牌。
“李長敬……把我丟出去吧,你們趁這個時候快逃……”
長敬想都沒想就立即回絕了顏悅的提議。
“沒用的,它們不會因為得到一點甜頭就放棄剩下的餐食,我們也不會一點逃跑的時間就放棄伙伴?!?p> 顏悅還想再說,長敬卻是突然回頭看向了她,眼里不是臨死的畏懼和逞強,而是自信睿智的寒光。
他道:“人之所以能統(tǒng)領萬物,占據(jù)大陸最好的棲息地,就是因為我們比野獸,更聰明。它們靠嗅覺捕獵,我們就送他一個更大的盤中餐?!?p> 顏悅和吳杳都愣了一下,同時明白了長敬意欲所指。
生機就在他們的身后。
那頭剛剛離去的海中霸王——藍鯨。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逆戟鯨肯定不會選擇放棄眼前幾乎毫無對戰(zhàn)之力的人類,而選擇啃一塊硬骨頭去挑戰(zhàn)藍鯨。
但現(xiàn)在顯然就屬于非正常的情況。
長敬和吳杳對視一眼,雙手都掩在海水之下,幾乎瞬發(fā)的幻夢師齊齊綻放在了同一個對象上。
顏悅的存在就是他們最好的遮掩,加之當下生死關頭的緊迫慌促,沒人會發(fā)現(xiàn)是他們動的手腳。
藍鯨龐大的身軀更成為了最大的幫手,有它這塊肥肉在前,他們這些骨頭上沾著些碎肉的小目標一下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大片大片的海水從沉靜的蔚藍色轉(zhuǎn)為了鮮血的顏色,連空氣中都似乎傳來了陣陣濃郁的血腥氣。
但血紅色的海水偏偏唯獨繞過了長敬五人這一小塊區(qū)域,遠遠地形成了一條就餐紅毯,從藍鯨的身下飄蕩了逆戟鯨群中。
陸路和重睿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長敬對著顏悅說了幾句話,眼下的場景就發(fā)生了突變。
方才還對他們虎視眈眈,就只差撲上來分餐而食的逆戟鯨就徑直繞過了他們,順著血紅色的路線朝著藍鯨去了。
即使他們?nèi)宄扇旱膱F隊在孤獨的藍鯨前依然渺小,但他們還是興奮地搖著尾鰭,左右開弓地張開了獠牙利齒。
以往他們在藍鯨超重量級的威懾下,是絕不敢朝它下手的,最多聯(lián)發(fā)揮群體優(yōu)勢,將藍鯨的幼崽引離母鯨身側(cè)再群起而攻之罷了。
但此時,那濃郁的血腥氣告訴它們,老霸主藍鯨受了重傷,它們的機會來了!
要知道,藍鯨瞬身都是寶,一只成年藍鯨的隕落,不止是他們能分到一杯羹,甚至海底上千種生物都能受益其中。
這是何等的誘惑?
很快,長敬五人就目睹了一場真正的殺戮。
那是大自然中每天都在上演的物競天擇,弱肉強食。
由長敬和吳杳一手創(chuàng)造的假象很快就成為了現(xiàn)實。
海面上激起的浪花猶如朵朵猩紅的牡丹,艷麗地盛放著,帶著勾魂攝魄的氣息,吸引著方圓百里內(nèi)的肉食動物。
逆戟鯨群從五只變成了十只,又變成了二十只,還有體型不一,種群各異的鯊魚紛至沓來,各個都如天降神將般加入這場盛宴。
受傷的藍鯨是假,但再強盛的它也敵不過幾十張血齒攻擊,很快它就傷痕累累地被圍困其中,無法逃脫,也無法反擊。
它光滑的皮膚上布滿了齒痕,露著可怖的月牙形的缺口,血肉的分離讓它只能在軀體的扭曲中發(fā)出哀痛的悲吼,這是它的悲歌,也是捕食者的樂曲。
等到就餐結束,它那龐大的身軀就會帶著巨骨向著海洋深處沉落。
那里,還有無數(shù)張嘴在等著它的到來,等它分享自然的饋贈。
它再也無法將美麗的背鰭露出海面,欣賞璀璨無盡的日升月落,亦無法在無垠的大海中暢游,它將在沉睡中消隕,直至蕩然無存。
鯨落,是它在世間的最后一段旅程。
亦是百年孤獨,萬物衍生的開始。
其中,也包括長敬五人。
他們的眼睛跟隨者鯨魚的視角來到了沒有陽光照進的海底。
黑暗,就是這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