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第一個跑了過去,往坑里一看,發(fā)現(xiàn)坑口不過剛好可以容許林瑤這種嬌小身材女子通過的大小,此時林瑤就站在底端抬頭朝他招手,看著應當是沒有大礙。
吳杳等人也湊上來看,一邊想辦法將林瑤弄上來,一邊想著皇宮大殿里怎么會有這么一個深坑,而且無人看守。
至于林瑤看到的什么黃金屋就更是不可思議了,在地面上無法看到她所說的景象,但地下埋著一座黃金制造的房屋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方航也是一臉驚奇,“咦,這是哪兒來的坑?我怎么從前從未看到過?!?p> 他們是從皇宮的西角偏門進來的,皇宮在京都的正東方向,而織夢淵西殿就在它的西方向,因此他們才選了這么個地方進入。
輕松從守衛(wèi)手下進來后,他們沿路看到的建筑就與遠觀時的恢弘大氣不同。
周圍的房屋或許是在早年期間就被廢棄了,積滿了灰塵不說,還有許多地方是殘缺破敗的。至于看守的衛(wèi)兵和過路的侍女更是少見。
吳杳問道:“我們現(xiàn)在哪里?”
方航左右望了一遭,放低聲音,神秘道:
“這處的宮殿以前就是皇帝老兒的議事殿。你們別看它現(xiàn)在落魄的樣子,聽說以前是除了皇帝寢宮外,最奢華壯觀的宮殿,沒有之一?!?p> 長敬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些殿宇的飛檐高高朝著四面八方的翹首著,方正的圍墻遠遠地延伸開去,直有近百米遠的樣子,雖已剝落了大片紅漆,但依舊能看出當年的榮光。
“那后來為什么廢棄了呢?”
方航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出生的時候議事殿就已經換到東南角去了?!?p> 底下的林瑤見大半天都沒人來拉她上去,氣道:“喂!你們能等我上去后再嘰咕呀,下面陰風陣陣的,吹得我瘆得慌。”
長敬聽到說有風,便蹲在坑邊伸出手仔細感受空氣流動情況和地下溫度,“有風說明底下的空間應當很大,而且很有可能有另外一個出口?!?p> 吳杳干脆道:“那我們下去都一起看看吧,或許殿主說的線索就在這里面?!?p> 她看了一眼方航又道:“殿主也沒有給過你任何提示嗎?”
畢竟方航怎么說也是殿主的兒子,就算不是織者,整日都呆在西殿里鬼混也應當有所耳聞,至少比他們所知道的要多才是。
方航一攤手,表示他確實不知情。眾人一商量,就決定下坑,瞧瞧這座“黃金屋”是否就是他們想要找到的目的地。
可沒想到,他們剛一進入這個深坑就遇到了一個大問題。
沒有前路。
他們的正前方是一扇金光閃閃的大門,雖然不知道在地底下塵封了多少年,但湊近了看依舊能看出是百分百純金打造,連門環(huán)也不例外。
但其上沒有雕刻任何花紋或圖騰,表面光滑無比,簡單到有些怪異。
門的最外側連著的墻壁都是金黃色的,確實有幾分深宅大院的樣子,林瑤第一眼就將其稱作石壁也有幾分道理。
最關鍵的是,這扇大門之間緊貼到幾乎沒有縫隙,讓人懷疑根本是死板一塊,無法推開,也未見到其他什么機關可以打開,這著實讓眾人犯了難。
林瑤不滿道:“什么嘛,不會就是在地下埋了塊黃金吧?!?p> 長敬站在門前仔細看著,沒有回話,方航也在上躥下跳地蹦來蹦去觀察,吳杳和林奕則是站在一旁防備地注視著黑漆漆的四周,林瑤也沒其他事可以做。
只剩下趙清語可以說話,便道:“你之前去哪兒了,是不是又自己一個人跑到殿主那里說什么壞話了。”
趙清語本早已習慣了林瑤的惡語相向,可是這次卻被她一語中的,那常掛在嘴邊的微笑就不見了,背對著她們的長敬也微微僵直了下背脊,只有他知道真相。
林奕在一旁聽見了也無從開解。其實的當張遠山第一次將趙清語帶到他們面前時,林瑤還很開心終于有了一個同齡的玩伴,又都是女孩子,總有說不完的體己話。
加上趙清語性格乖巧文靜,大多時候都是聽林瑤這個話癆說話,林瑤便越發(fā)喜歡賴著他,連哥哥林奕也不怎么搭理了。
那時的林奕也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心性遠沒有現(xiàn)在沉穩(wěn),也有玩心,便很快也因為有了一個漂亮懂事的小師妹而暗自開心,經常帶著趙清語和林瑤爬山游河。
即使有時候犯了錯被張遠山責罵了,三人也可以湊在一起說笑開解。
這些小小的事情都在他們的記憶里順著歲月長河流淌在他們心里,單純快樂的友誼本該是他們最珍貴的東西。
而對于年紀稍長,更早一步邁入青年階段的林奕來說,多年的陪伴,也讓他對趙清語有了一些不同的情愫,他不知道趙清語怎樣看待他這個“大哥哥”,便一直沒有說出口。
可是,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讓他們三個人的關系瞬間跌入低谷。林瑤不在黏著趙清語說話,即使開了口,也全是變了味道的嘲諷。
對于林奕來說,一邊是妹妹,一邊是心里那個不一樣的人,他不能偏袒任何一邊,于是三人就這么不尷不尬地繼續(xù)在張遠山手下修習,但也只限于修習了。
趙清語沒有理會林瑤,卻是對長敬的背影輕聲道:“人心也有一道堅不可摧的門,一旦關上了便很難再打開,沒有鑰匙,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來?!?p> 她說的那樣輕,不注意甚至會以為是她在自言自語些什么,可長敬一個字不落地聽清楚了。
趙清語是不是在說張遠山和黃老對她造成的傷害長敬不得而知,但他從這話里突然想到了開啟黃金門的辦法。
長敬回頭說道:“清語,你過來一下?!?p> 他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有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微微蹙了下眉,長敬此前都是喚趙清語為趙姑娘,為何會變了稱呼?
吳杳和林奕也緩緩走進大門處,想要看看長敬叫來趙清語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趙清語也有些莫名,但還是依言走近。長敬說了一句冒犯了,便忽然抓過趙清語兩手的手腕處,將她的手心按在了兩扇大門的交接處。
趙清語下意識地就想要抽手,又聽長敬在她耳側以僅他們兩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道:“想象你母親的模樣?!?p> 人有一種奇怪的自然反應,便是別人越說不要想什么就會越想到什么,那畫面會不受控制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
長敬剛提到她母親二字,她的眼前便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記憶中的母親相貌,那樣年輕溫柔。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靜默下來,同樣靜默的是這扇黃金大門。
長敬松開了趙清語的手腕,奇怪道:“難道不是?”
趙清語眼神中閃過一瞬落寞,雙手也逐漸放下,離開了大門。
就在此時,大門在一陣古舊的機括聲中抖落許多細小的灰塵,原本緊貼著的門縫有了松動的跡象,并且在逐漸擴展。
長敬露出喜色,“果然如此!大家快推開,門要開了!”
眾人看著這扇黃金門有如神跡般自己開啟,神色各異。
林奕和林瑤望著趙清語的背影,猜想為什么她的手能打開這扇門,而方航和吳杳則是看著興奮的長敬,若有所思。
林瑤藏不住話,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趙清語,李半仙跟你說了什么?為什么你能打開門?”
林奕也在等著趙清語回答,可是趙清語卻怔怔地望著巨大的門洞,像是入了魔般地站在原地,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娘,你曾經來過這里嗎?
長敬聽到了林瑤的話,也看到了趙清語的沉默,但也沒有替趙清語作出回答。
此事著實有些難解釋,她母親與黃老、張遠山的事雖然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其中的緣故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連趙清語自己或許都不甚清晰,又讓他這個局外人如何開口?
吳杳默默地一個人走到了最前面,第一個進入了大開的黃金門后,漆黑的洞穴。
與其說是洞穴,其實還真像林瑤所說的,黃金屋。
門后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屋內有三面墻壁,也全是黃金飾面。
但屋內空間與那扇大的離譜的門不太相符,也沒有窗戶,再加上這扇門奇異的開啟方式和地下的位置,讓人隱隱覺得這里更像是一個奢華卻牢不可破的監(jiān)獄。
方航在長敬之后走了進來,從衣襟里摸出了一個火折,噌地點亮四周。
趙清語走進來時剛好看見光亮的屋內景象,頓時怔在了原地。
“我好像也來過這里?!?p> 林奕心中的疑惑更甚,為什么是也?還有誰來過這里?
溫暖的火光照亮了冰冷的地下,這間不知道塵封了多少年的屋子。屋內有一些最基礎的生活用品,一張石床,一張石桌,兩張石椅,連衣櫥和梳妝臺也全是石頭制成的。
房間里沒有一樣會隨時間腐朽的物品,也沒有留下一點屋主的東西,讓人無法直接推測出其身份。
可是趙清語卻有一種來自血脈的直覺,她的母親就是曾住在這里人??墒牵瑸槭裁磿≡谶@里呢,或者說,是誰將她關在了這里。
就在他們都還一頭霧水的時候,身后的大門忽然又自己關上了,這回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以致于他們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便已經被困在了屋內。
吳杳敏銳地感受到了一絲異動,沉聲道:“是誰?”
方航手中的火折毫無征兆的熄滅了,取而代之地是猶如月光般的輝暈,從四角逐漸亮起,直至照亮站在中心位置的他們六人。
不,應該說還有一人。
而那人竟是應該遠在西殿的黃童黃老。
“這里就曾經是你母親曦敏,被囚禁了十年的地方。”
所有人都因為黃老的出現(xiàn)而感到震驚,只有趙清語一人只因為黃老的話而瞬間如墜冰窖,手心溫度盡失。
趙清語隨母親的姓,所以她的全名應當是趙曦敏。
黃老的身影原來只是一道虛幻的影像,就立在石桌之上,他的衣擺甚至透過了堅硬的石桌,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林瑤掉下的大坑、黃金門、黃金屋全都是幻象。
而方航此時又如在西殿內一般,低垂著頭站在一角,完成了引路人使命的他,在黃老面前甚至沒有說話的資格。
難怪他們會這么順利地就進入了皇宮大殿,難怪林瑤會掉入這么奇怪的一個大坑,難怪黃金門可以輕易開啟。
原來這一切都在黃老的掌控之中。
黃老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回憶之門這才緩緩在他們眼前打開。
一個白衣女子緩緩出現(xiàn)在石床之上,她屈膝坐著,小巧的下巴就擱在膝蓋上,沒有窗戶可以看向外面,便側頭盯著他們身后的石桌,也就是黃老的位置。
兩廂重疊之下,就好像那女子在癡癡地看著黃老。
趙清語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娘”,吳杳等人這才明白原來這女子就是趙清語的母親。
趙曦敏的面孔與趙清語相似,典型的江南女子,眉目如畫,低頭不語時便含著一種內斂沉靜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要輕撫她的烏發(fā),問一句安好。
而此時的趙曦敏靜地全身都包攏在一陣憂郁的氛圍內,她被長時間的禁錮在地下一座幾乎不可能逃脫出去的黃金牢籠之中,有什么會是她生的希望?
是趙清語。
一個不過三兩歲的小女孩出現(xiàn)在了石桌旁,黃老的腳邊,好像抱著他腿撒嬌一般。
“娘,抱抱?!?p> 稚嫩的童音還正是在咿呀學語的階段,咬字有些短粗,可聽起來就暖到人心里去。
床上的趙曦敏一下就動了,她滿臉溫柔之色的朝小女孩張開手,眼里除了她的孩子再無其他,堅固的囚籠也仿佛在這一瞬化作了溫馨的庭院。
可就在她即將要將小女孩抱入懷中的時候,那扇黃金門又突然打開了,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投下一片黑沉的陰影。
所有人都看到趙曦敏的臉上出現(xiàn)了極度的恐懼,身體也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她飛快地收回手,瑟縮著回到床角,將臉深深地埋入膝間,好像這樣就能將心中所懼關在門外。
那男人緩緩走出陰影,露出一張端正的臉來。
不是黃老,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敏敏,過來。”他的聲音里是不容拒絕的威嚴,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趙曦敏不僅沒有聽話的過來,反倒害怕地用雙手捂住了耳朵,將一切都擯除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遠處的小女孩怯懦地喚著,卻沒有得到任何答復。
那男人意外地沒有再接近趙曦敏,而是走到石桌邊,抱起小小的趙清語,頭也不回地走了,黃金門就在他身后應聲閉合,隔開了地上地下兩個世界。
幻象結束,趙清語早已淚流滿面。
那小小的女孩是她,可是正是因為當時還太過年幼,她沒有留下關于這里的任何記憶。她不記得那個男人,也不記得曾和母親生活在這個逼仄的地下小屋。
可是,如果他母親真的被囚禁了將近十年之久,她也應該會記得一些事情啊……
黃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剛出生,她便抱著你來到西殿找我,可是那時我正好外派出去巡查了,錯過了她,而西巖帝國的皇帝卻剛好遇見了她。”
“她的真實身份是東文帝國的前朝公主,只不過是先皇的私生女,沒有名分,且又入了織夢淵,東文皇室更管不著她,于是即使她消失在東文境內,也沒有人管,皇室的人更不會為了她而來質問西巖皇帝?!?p> “那個男人就是西巖皇帝祁珩,他將曦敏視作禁臠囚禁在這座黃金屋之中,他的議事殿之下,他知道只有留著你,才能留下一個活著的曦敏。
而曦敏也因為害怕他傷害你,而不敢與你過分親近,你們在這里生活了兩年之久。”
“等我終于得知這件事,并從皇宮后宇之中救出你母親,你母親卻又帶著你逃回了東文帝國?!?p> “是我來的太遲,讓你母親不再信任我?!?p> “我曾讓張遠山去東文帝國尋找你們母女,答應將你拜入張遠山手下,也是為了補償你們,希望能讓你們的后半生過得更安穩(wěn)些?!?p> “我沒想到,張遠山會利用你母親為他做事,事后還謊稱你母親患病,以替子之身下葬,連我和你都以為你母親真的因病去世了?!?p> “直到近日,我聽萬象圣手從云陵回稟,我方才得知那年是張遠山讓曦敏悄悄探知谷泰維的夢境,希望借此一舉擊敗他,好揚名立萬。
可是對于張遠山來說,那是一場恥辱的敗仗,他不容許有任何人再知道這件事,便暗中將你母親帶回了西殿,再次用這座地下宮殿囚禁了她。”
“整整八年,曦敏在無盡的黑暗和痛苦中走完了這一生?!?p> “當我得知張遠山心懷不軌,逃離云陵后,便從他從前的屬下處得知了這一切,也在這里找到了你母親真正的尸骨?!?p> 黃老敘述的那樣平靜,好像不過是在講述一個他人的夢境,可他的臉上卻又流露出了真實的悔恨和遺憾。
“是我來的太遲了。”
“娘!”
趙清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呼著,再多的眼淚低落在地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對于他們來說,這座黃金屋只是逼真的幻象,可是對于她母親來說,這里卻是一輩子也逃不出的牢籠。
她這輩子遇到了三個男人,一個與她不過是露水情緣,她心甘情愿地為他生下孩子相依為命;
一個以自私的愛之名,建造了這座地下黃金屋,囚禁她,傷害她;
還有一個她以為的真命天子又以重重謊言騙走了她最后的真心,又將她重新關回了囚籠,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