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一天吶,這小鬼公子那是一路所向披靡,過五關斬六將,上窮碧落下穿黃泉,體有比巨龍之力,心有如萬丈之淵,順著咱這夜魘榜直往上沖,最終是穿了那四十九重刀陣,一手,便握著了那天下翹楚的神刀。這一握那堪稱一個驚天地泣鬼神??!那倒是刀氣破長夜英雄出少年……”
西土城鎮(zhèn)里,說書人終于是又找到了新的內容,這一段小鬼拔刀現(xiàn)在頗受這些刺客喜愛。小鬼,指的自然是掛了個周墨關門弟子名頭的秦魁。闖刀陣一事在西土的地位就好比是大秦學宮里的終年考,誰的分高誰就有更高的地位?,F(xiàn)在秦魁,可以說是除了前百刺客外,地位最高的了!
而這地位極高的小鬼公子,此時正氣若游絲躺在病床上,哪怕是周墨親自醫(yī)治,也要至少半月才能下床走動。
秦魁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對自己純屬找死的行為的控訴,他算是明白為什么賢隱說他是一直壓著這刀陣了,鬧了半天他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頭,哪怕賢隱將這刀陣從一個問答題改成了一個選擇題,還是二選一,他還是有能力成功選到那個不合人情的錯誤答案。逼得賢隱不得不耗費更大的代價通過他的心魔提醒他,這才一路走到底。后來沒了賢隱的鎮(zhèn)壓,刀陣本就已經(jīng)恢復原先的威力,偏偏他又作死讓兩把刀砍他。這一刀至少是有刀道二十重以上的威力在其中,一刀下來他龍甲直接就被砍殘了,一身道意被看的稀碎,若不是幾個老怪護著他他恐怕當場就找秦殤璃團聚去了。
只有一點還好,那一刀與第一重刀陣相同,只是傷在肉身,他的神魂還是完好無缺的。這便是他給周墨說的方法了,神魂是超脫在空間限制以外的,也就是說他行進速度比那老刺客還要快上無數(shù)倍,哪怕被后者逮到了也能快速脫身。
秦魁忽然有些感謝太清桓這個不靠譜的假藥販子,虧的是有這藥在,不然他還真沒法這么玩!
丹藥下肚,熟悉的眩暈感與失重感襲來。秦魁神魂很快便再次飛出體內??粗约呵Н彴倏椎纳碥|,秦魁不禁有些頭痛,養(yǎng)好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這樣想著,下一瞬便已經(jīng)身在石屋前。住在里面的老刺客這幾天是脫不開身了,這是前三十間的規(guī)則,當夜魘榜出現(xiàn)異動,無論在何地,要刺殺何人,都要在最短的時間里回歸,不惜代價將其穩(wěn)住。他們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有一部分道基脫胎于夜魘榜,這石碑若是倒了,他們的道便也倒了!
鉆入石屋,秦魁不由得感嘆這老刺客的極致自律。這屋子里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剩下的便只有多到嚇人的健體器具。這老刺客雖年事已高,卻也是個肉身戰(zhàn)為主的刺客!
這屋子里的機關是極多的,從入門開始,一尺以內必有一處機關,唯有那張床和那些健體器具周圍是安全的。這老頭子倒也不怕把自己給傷到了!秦魁吐槽著,神魂散出,腳掌一般踩到入門一塊地磚上,只聽的一陣機簧顫動聲,整整三十六根弩箭沒入一邊的石墻,看那墻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和血跡,怕是有不少人直接死在這進門第一關!
秦魁一邊用神魂觸動著機關,一邊江這屋里的床板,暗格翻了個遍。周墨是猜準了,這賬本確實不在這些地方,那箱子倒是堂而皇之地擺在屋子正中,讓堆積如山的機關守著。秦魁飄過去,這箱子靠近了才能感覺到上面那股厚重如城墻的壓力,分明只是個箱子,卻讓秦魁莫名感覺到自身的渺小。
秦魁看了一眼,沒有鑰匙扣,也看不出來機關,箱子密閉很完好,看不出一絲縫隙,就像是一塊完整的晶體,沒得開!
怪了,論理是不該成這樣的,哪怕是細節(jié)處理最到位的工匠也修不出這樣的器件!
“又是人皇時代的遺物么?”秦魁犯了難,人皇的工藝領先現(xiàn)代幾千年,這箱子不是九州現(xiàn)在的工藝能解開的。只有那老刺客,或者……人皇時代的物件!
秦魁似乎想起了什么,一雙手剎那間融化成細微的數(shù)理式,復雜的式子攀附上箱子。這數(shù)理強析法大概是他身上除了虎符以外最人皇的物件了,再不行便只有回去拿來虎符看看能不能靠人皇軍令強行打開了!
好在,當年肖義堯創(chuàng)造這數(shù)理強析法便是本著你敢懂我骨灰都不給你留的想法,這數(shù)理強析法基本上是消化萬物。秦魁也不怕毀壞了箱子,畢竟他就是要讓老刺客知道有人動了賬本,他才能完好脫身!為了營造這箱子是被人以力破開的表象,他刻意將邊緣搞得參差不齊,看上去就是讓人一拳錘爛的。拿起賬本,便要開始改名字了。
另一邊,正在檢查夜魘榜異變的老刺客卻如圖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公然放下手里的事情,蒼老的身軀迸發(fā)出難以想象的巨力,只一步便從夜魘榜上落到了地面。
果然是有人闖入了!老刺客身上淌出一股純樸的拳意,看了看弩箭沒入的地方,還有些余熱沒有散去,若是沒猜錯那賊人想來還在屋里!
一直散開神魂警戒的秦魁在老刺客下來的瞬間便感知到了。但是不慌啊,一個合格的武人是肯定沒有靈瞳的,他就這么站這里,這老刺客肯定是看不見的!
見屋內無人,老刺客臉上的褶子擠作一團。高階武人身上的氣勢恒壓在整片石屋,絲縷氣機從鼻翼間鉆出,雷達似的在屋里尋找著。
秦魁見氣機出現(xiàn),懊惱不已。還是差經(jīng)驗了啊!高階武人雖沒有靈瞳,可卻練出一股氣機彌補了這一方面不足。雖不如靈瞳那樣神妙,但卻也能尋到神魂這類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找到了!看你娃兒往哪跑!”老刺客冷哼一聲,千絲萬縷氣機將秦魁所在的方位封死,枯木似的右手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迷茫,仿佛能攝人心魄一般深邃。
拳出,帶起一串模糊的影,光暈交錯間竟是有幾分藝術的美好在其中,可其中的滄桑之感卻又是那么的真實,真實到讓良田枯敗,瀚海干涸。正在拳意正前方的秦魁,忽然有一種歷經(jīng)百年看透人情冷暖的疲乏之感,在一轉眼他已然是白頭老翁,拄杖獨行在還鄉(xiāng)的道上,老鴉在他背后啼叫,他足下只剩下一匹瘦馬。廟堂沉浮,商海纏斗,到老還是只有一人顧往昔。百年歲月彈指而過,崢嶸往昔只在夢中仍顯露著他的萬人敬仰!
這一拳,便是百年功夫,一拳打走的是百年的光陰!秦魁看著那拳,莫名有些懶得躲閃,那心境幾乎就是老人活膩了,靜待死亡降臨了!
但他還是要躲閃的,在這拳意下他動作遠沒有神魂該有的迅捷,反倒是充斥著老者的遲鈍,又被氣機牽制,最后竟只是堪堪避開了最正面的沖擊,余下的拳意與武道扎扎實實地打在了他神魂上!秦魁不敢再留,趁著老者一擊中了再度調動氣機尋他的空隙,一閃身直接回到周墨的宅院,魂歸身軀。
老者在屋里搜尋了須臾時間,再沒有先前的感覺,他是個見過世面的老刺客了,以前刺殺過一位老僧,后者的神魂造詣雄厚到足以支撐神魂離體殺敵,若不是低了他一個大境界,怕是能直接將他殺掉!
如此準的拿捏自己上石碑的時間,又能出現(xiàn)在這里,他自然是不會懷疑其他的刺客,誰也不會干這得罪天下人的蠢事,便知有一點可能——有人混入,最終目的便是要動這賬本!
必然是新到的,那么便知有……前日沖榜的那個少年!他雖不信這少年能一日痊愈,但卻獨屬該人的嫌疑最大!
老刺客一步踏出,下一刻已在周墨宅院門前,一身氣勢聯(lián)帶著身形一同被隱去,沒有大張旗鼓,這時候就連那兩頭鎮(zhèn)宅的金睛獸也沒有察覺到他,他就那么一步一步走進去,輕的像是風中的一片落葉,無一人察覺!
秦魁神魂剛回歸,這老刺客后腳便到了。他心里暗暗叫苦,這老匹夫腦子倒是靈光!還未等他想出化解拳意的方式,老刺客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門前。
秦魁一時大駭,不顧自己本就受創(chuàng)嚴重的傷勢,將體內涌動的拳意強行壓下,面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神中對老人的出現(xiàn)略有些驚奇。
“小道友,傷勢如何了?”老刺客笑瞇瞇地坐到他床前,他體內的拳意感知到了主人,反抗程度愈發(fā)強烈,險些讓他直接崩潰。
“老夫自認對這夜魘榜也有些了解,他上面的刀傷或許我能幫小道友化解一些也說不定?”老刺客難得的改掉了那一口方言,操著一口標準的姜國官話,伸手將秦魁從頭到尾查了一遍。
秦魁一時大窘,不得已又將拳意向內鎮(zhèn)壓,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那拳意已經(jīng)被他壓到了一個觸及根本,連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次次進入的地方!
沒有感應到自己的拳意,老刺客倒有些意外。他是不信秦魁有這瞬息間化解他拳意的本事,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殺他也不算難事,剛剛在他那石屋便也用不著吃他那一拳。不過那賊人想來是靠著神魂入室,那么秦魁神魂里是否也……
老人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再次搜查秦魁的神魂。若是真有那還好說,可若是沒有,搜查神魂可是能直接將人變成傻子的行徑,現(xiàn)在秦魁已然是年輕一輩的標榜,被視為西土的未來,再加上周墨這一層,也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在他犯難時,周墨卻忽然推門走了進來,這倒也不奇怪,若是自己家里進了個外人都沒發(fā)現(xiàn),那他也混不到這戰(zhàn)力前五的位置!
“怎么,看上了想搶人?”周墨看著秦魁和老刺客,大抵猜到是秦魁動賬本讓老刺客發(fā)現(xiàn)了,但老頭子多半沒有證據(jù),遮掩過去就好了。
“屁的話!老子就來看看這娃兒。送我出去,你這房子硬是難得走,這些奇怪的道道太多了!”老刺客見周墨回來,自然是不好再查了,畢竟沒有確切的證據(jù),如此還不如回去看看賬本到底有什么變化來的實在。
周墨一怔,只得同意了。
“剛剛見你火急火燎就跑下來了,是賬本出問題了?”周墨低聲道。
“是,有個賊人進去動過?!?p> 周墨皺了皺眉:“你懷疑是我的人干的?”
“啷個會!這娃兒也算是我們西土的未來了,你說我咋可能懷疑個人的未來嘛!”老刺客矢口否認,旋即補充道:“那賊挨了我一拳,多半是活不成了!西土的賬本,那是閻王爺?shù)臇|西,他也動得?”
老刺客罵罵咧咧走出去,回自己的石屋去了。
周墨幾乎是在老刺客離開的同一時間移身到秦魁床前,老刺客算得上這天下一等一的武道大師他的一拳自己都為準吃得消,何況是秦魁!果不其然,秦魁好容易壓制的拳意已經(jīng)全面爆發(fā),光陰如水一股腦全部滲入他的根基,就要將他直接拖向老去的道路!
周墨沒招,他是不可能去找老頭子求救的,那等于承認秦魁是那個賊人,直接就不用活了?,F(xiàn)在這情況,他最多也就是用藥把秦魁的肉身護好,神魂上的藥他是萬萬不敢用的,一個不好反倒害了他。便看他的造化了!這小子也是,一天不添點新傷心里不舒服是咋的?
周墨這樣想著,隨手給房間周圍布好結界,給秦魁配藥去了。于是便又只剩下秦魁一個人,身,魂,道,三者皆傷。一拳百年,對他而言卻還不止百年,這些光陰,正順著他的道基滲透他,將他的一切都悄然修改。許多年后,當秦魁再一次回想起現(xiàn)在的遭遇,仍不忘感嘆這一拳對他而言的里程碑式的意義。自然,這是后話?,F(xiàn)在這一拳,于他還不是里程碑,更似一座墓碑,能否將其打碎重回人間,就看他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