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風振山籟。朋鳥夜驚離”。曹全晟輕聲念著鮑照的這兩句詩。夜已深,該行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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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佑有些猶豫,當斥候回轉探查之時他很是警覺的領軍退入了山坳。等再行回轉便見被埋下的馬糞果然被挖了出來。
既然現在已是隱藏不住了,那么還要去取這投名狀嗎?或許就這般去投田牟也是可以吧?
戲馬臺下姜元佑果斷的退卻了,而此時他又面臨著進退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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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侍女,兩名壯年奴仆,這是武雋帶來的人。這幾人讓陳權很不自在,他有手有腳一時也想不到有什么能用的上的,然后便開始心疼起來了。
已定了放良之策,那么他必要以身作則,所以這幾人只能算作雇傭,這是要用錢的,但是陳權身無分文,他的俸祿從來未發(fā)過的,當初詔書上的職田也是未見影蹤。過往所需皆于軍中公賬支取,可現今既要定了規(guī)矩,這公私也是該分明一些了。
陳權有些好奇的打量著侍女,年齡都是不大,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相貌俱是平常,按照小說中的橋段武家娘子該是混在其中的,不過偷偷觀察了一番,這幾人極其粗糙的手掌讓陳權斷了念想。
“恩,我這沒什么規(guī)矩,爾等也非陳氏奴仆,這兩日便要行放良之事,你們自可退了賤籍,到時如何安置自便就是了。愿留下那便做雇募之用,可領薪酬,如是不愿,那么也可離府申領田畝。呵呵,全憑爾等心意呢。但是有一事當要明說,這節(jié)府之中軍機為重,如是有人行陰窺之事,那我也定不會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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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這首大歷十才子之一韓君平①所作的《寒食》是高承恭平生最愛,他幾乎每日都要寫上一幅。
高承恭這位觀察使雖是出身將門,行事上也帶了軍伍之氣,但他卻深喜文墨,于士人亦是親厚,加上孔圣故里便在境內,如此更是吸引了不少士子前來游歷??伤€是常常遺憾為何當年侯希逸在這淄青故地能得韓君平入幕,而自己身側卻無這般高士呢?
作為將門之后高承恭領軍自是得力的,但卻不比父兄,其于治理地方卻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他也曾數次上書朝廷希望選派賢士輔助,可一直未有結果。至于原因也很簡單,高氏可是神策軍的中堅,從發(fā)跡起每一代都是在神策軍中磨礪一番后外放藩鎮(zhèn)的,而神策軍又是內官所掌,所以高氏和宦官關系的確比較融洽,于是在世人眼中高氏和內官就是一路人。
這種想法當然算不得錯,但是高承恭清楚自家是忠于朝廷的,然而就和田牟一樣,猜忌并不會因口頭上表述忠心就能去了的。或許唯一比田牟強上一分的就是高氏正盛,朝廷面子上還不會做的太過難看。
兗海緊鄰武寧,彭城之亂的消息很快就由逃亡之人傳了出來,而高承恭此時就在憂心這事,此番逃戶太多了,方才得報有一隊數千人的流民入了境,正一路往治所瑕丘而來。
人口是這個時代最大的財富,高承恭并不介意自己的治地多些人,但是要如何安置以及防備流民生亂卻是讓他撓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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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丘距徐州不到三百里,李見已是入了城。
同胞的話讓他尋到了機會,而幾乎只一瞬他便定了要在兗海生事的決心,一則是要為自己這數千人尋一條生路,再則便是他不甘心。
彭城之亂他是敗了,可敗的確實不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計,只是他未能算到最后罷了,而今踏入了李氏發(fā)跡的故地,如何不博上一番,反正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
威逼利誘下借了同胞販茶的馬匹,又挑了幾個忠心的侍從他入夜前便入了瑕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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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可還要去定元館”?夜已深,高承恭喚人起了燈,看著燃起的燭苗發(fā)起了呆,直到被管家的話驚醒。
“唉,去吧,世事之擾讓人頭疼,去聽聽曲子也是好的”。高承恭懶懶的說到。
定元館是瑕丘最具盛名的妓館,當然既然是名聲在外那必有所長,這里的歌姬是兗海最為出眾的,許多人甚至認為此處的歌姬不遜于長安。也因此定元館就成了兗海士子最喜的溫柔鄉(xiāng)。
高承恭并不好美色,但卻喜歡脫下官袍在這喧鬧的妓館中談笑,而這等平易近人的做派倒是讓他在士林中創(chuàng)下了好大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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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吱吱的行進著,瑕丘入夜前飄起了細雨,此時又密了些,滴滴答答的叩著車篷。六月的暖風夾著清涼的雨絲透進了車內。
高承恭坐在車中閉目養(yǎng)神,彭城之變并不會讓他驚訝,畢竟武寧鎮(zhèn)的驕兵亂事做的多了,現今他思慮的是朝廷要如何處置呢?
討伐是定要的,但是如何去做卻很有番名堂的。而兗海要扮演一個什么角色?
高承恭篤信征討的主帥一定是鄭光鄭國舅。
鄭光在世人眼中是粗鄙無用的,但是高承恭卻很清楚這人是大智若愚,畢竟兗海緊鄰著平盧,兩地又本為一體,所以鄭光節(jié)度平盧之時的手段高承恭并不陌生。
現今高承恭最大的煩惱便是天子想要依仗鄭光為外助之意明眼人皆知,而這般行事劍指神策軍,更是指向了內官。
高氏出自神策軍,根基也在神策軍,哪怕是再如何忠誠也不得不考慮高氏會在這次變故中得到什么,或是失去什么。
“使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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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我等是進是退”?曹全晟的軍馬已動,如是要去追殺那就不能再拖了,可姜元佑還自猶豫著,身旁的親信不由焦急的問到。
“唉,進退兩難啊。如去追殺,一來恐聲勢過大驚動宣武,二來我等已是被發(fā)覺,何以他們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行軍,可有所謀?然若是退,彭城已定了我等叛逆之名,恐難回轉了。去投田牟又憂其不予接納。還有我等家小~~,哎,爾等說此番該是如何是好”?姜元佑長嘆一聲抬頭看了眼這夜的殘月,快至月半了,也不知家中妻兒如何了,是否會受了牽連呢?
“指揮,勿論如何您當速做決斷,人快走遠了,且,且軍中士氣將喪,拖延不得了”。那親信瞟了一眼左右才附耳過來輕聲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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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定元館一如往常般的熱鬧,燈火通明好似白晝,細雨并未擾了士人的興致,杯觥交錯間自有其樂。高承恭瞇著眼睛辨認著館內熟悉的身影毫無架子的寒暄說笑著,好一會才坐到了自己專有的座位上。而身側的侍衛(wèi)也各自散開戒備著。
“叫青蟬,暖風捎星遠,牙月吊城關。小院斜芳,繁枝綠萼,細柳仍蕩瑤煙。杏簾卷,方停市酒,傳謝館,人倦試衣單。又待高郎,賭籌空矣,怎算珠盤。空澀資囊何許,湊三分銀屑,換得炊鹽。只是貧薄,還來無令,仍舊一處頹垣。正妝點,云樓瞑茫,幾藤雨,疏縷共淄冠。好時節(jié),憑斷與,故里山川”②。臺上的歌姬綿聲吟唱著,妙音裊裊,仿若出塵。
“咦,這《一捻紅》③的曲詞未曾聽過呢,倒像是個寒酸士子所作。呵呵,怎的,竟是來定元館討錢了嗎?高承恭細細品著這新曲,也不如何在意,聽著該是個浪蕩之人。不過久未有新曲了,乍一聽倒還是有些趣味。
“回高使君,這曲詞是一個李姓士子所售,這人將夜時來了我們這定元館,說是武寧逃鄉(xiāng)之人,看其著實可憐,便用了呢,如是使君不喜我便不叫唱了呢”。身旁侍候的掌柜忙矮了身子回應著。
“武寧?唉,不必了,唱著吧,那士子人在何處”?高承恭心下一顫,這怎么又是武寧,這清閑竟是躲不成了。捋著長須又細品了一番這曲子卻又生出了些許好奇,曲中的高郎說的是誰呢?
“人在后院,是這樣的,那人逃難并無過所④,我恐其惹了事端,便允他暫留,明日會遣人送他去府衙補了呢“。掌柜的并未隱瞞自己違律一事,這點小事對于他這種人算不上什么,高承恭也不會在意。
“呵呵,你去喚了人來,我要見見呢”。高承恭想了一會吩咐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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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那些人似未跟來,或是跟的遠了,這~~,是否還依計而行”?自行軍起為提防身后的追兵,楊定希便親領了百人殿后,可都走了大半的路程了,卻仍未見人追來,這讓他有些迷惑,忙趕了過來匯報。
“唉,這竟是何意?罷了,緩行候上一會,如是不來我等便轉去鹽鐵院,如此也省了麻煩”。曹全晟思考了一會無奈的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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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但卻莫要廝殺,我要賭上一番”。姜元佑盯了好一會的月亮,終于下了軍令。
?、夙n翃,字君平。唐朝詩人,天寶年進士。
?、谶@首詞是我自己寫的。一時找不到用于這章故事中應景的詩詞了。很久以前還玩QQ的時候胡亂寫了些,所以又翻出了太多年沒用過的QQ號,去空間里找了出來改動一下就放在這里了。完全是胡亂寫的,就是湊合用,詞牌和平仄倒是還合的!。
③《一捻紅》也叫《一萼紅》,按照百度解釋是:”毛先舒《填詞名解》云:“太真初妝,宮女進白牡丹,妃捻之,手脂未洗,適染其瓣,次年花開,俱絳其一瓣,明皇為制《一捻紅》曲,詞名沿之,曰《一萼紅》“。
?、苓^所,就是通行證。漢唐時期,凡到各地進行貿易或其他活動的人等都要持過所,否則便是非法通行,要受到緝拿。(釋文出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