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些的時候,我們的馬車來到了魯西尼亞城。城門口的士兵盡職盡責的盤查我們的證件。然而當士兵檢查完拜耶特跟艾麗莎的證件時,他看著我“請問您是?”
我提起衣服里的鐵牌,在他眼前晃晃“冒險者加蘭?!笔勘梢牡目戳宋乙谎郏瑖K了聲,揮手示意放行。
我在旅館換好衣服,早早的等在旅館樓下,因為已經(jīng)是夏末,所以天氣有些微涼。我?guī)习咨氖痔?,抬起漆黑的雙眼看著眼前燈紅酒綠的世界。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帥哥,要一起去玩玩嗎?”女人的穿著極盡暴露之能事。她的頭發(fā)染成暗綠色,帶有淡淡的魅惑。我揮開她搭在我肩上的手?!氨?,我有約了?!蔽艺f著。
“沒關系,”她把手指含在嘴里,滋滋作響“我不介意跟別人一起分享你哦?!?p> “嗨,”拜耶特穿著艾麗莎為他準備的短衫禮服出現(xiàn)“你原來在這啊加蘭?!彼叩轿疑磉?,很自來熟的我把胳膊搭在我另一邊的肩上。
女人看看我,看看拜耶特。悻悻的收手,憤恨的瞪了我一眼“惡心!”她罵了一句,就提著自己那快要耷拉到地下的裙子走開了。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看著女人遠去,不過也正好,省了我的麻煩。拜耶特看看我,看看漸行漸遠的娼妓,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立刻離開我追了過去“小姐,我們不是……嘿!等等!我能約你嗎?嘿!”
我無奈的靠在墻上,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純黑的長擺禮服,鍍金花邊,白色的里襯,衣服前胸開出一朵暗紅色的妖艷花朵。不過這款式總能令我想起暗夜騎士的軍服,太像了,不管是翻領還是折回式的衣服袖口。我一步步爬上那個君王的位置,成為了暗夜騎士團表面上的掌權者。然而我做的也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是工作地點從黑夜里街邊的小巷變成了私人領地里的辦公室而已。
“那個,加蘭先生,”身后傳來艾麗莎的聲音,我扭過頭,看到了身穿白色露肩晚禮服的艾麗莎,她的長發(fā)梳成馬尾,白色的蕾絲邊長裙蓋到腳踝處,茶色的眼睛害羞的閃爍著,臉上泛起陣陣紅暈?!澳X得,好看嗎?”艾麗莎說話斷斷續(xù)續(xù),讓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蔽胰鐚嵒卮穑也恢涝趺纯洫勔粋€女孩子。只見艾麗莎失落的低下了頭“是嗎……”她的聲音就像蚊子一樣小。拜耶特這時回到了我們身邊,“哦!我親愛的艾麗莎!你今晚真是太迷人了!”拜耶特夸張的單膝跪地,像是一位騎士在向一位公主宣誓效忠。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么艾麗莎要把拜耶特也帶上,因為我覺得這個人到晚宴上一定會成為我們麻煩的制造者。說實話我也有點后悔帶上艾麗莎,但是當時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呢?看見她那種期待的眼神,我就忍不住邀請了她。
拜耶特牽起艾麗莎的左手,在上面留下一個淺淺的吻,“你就像天使胸前的寶石一般耀眼?!边@家伙……
拜耶特起身摟住我的肩膀,我很不喜歡,于是想要掙脫,結(jié)果拜耶特怎么也不肯放手,他湊到我耳邊說“你個木頭腦袋,就不會夸夸艾麗莎嗎?跟著我說:衣服真漂亮,很適合你,你今晚就是我的菜?!蔽遗み^頭看看他,不不不,最后一句其實可以省略的吧。
我看著艾麗莎,艾麗莎面帶疑問的看著我,“衣服……很合適……你?!蔽艺f完就趕緊背過身去,天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種令人羞恥的話。艾麗莎開心的笑著,提起裙擺向我微微欠身,“謝謝您的夸獎,加蘭先生?!?p> 然而我不回頭,我整了整衣領,確認邀請函,以及我藏在高筒靴里的直刀。“加蘭先生!您拿這個打算干什么!”艾麗莎看著我的刀,嚇得大驚失色。
“干什么,”我一臉理所當然的看著她“當然是以防不測啊?!?p> 拜耶特伸手拍拍腦門“唉,這家伙就是這樣啊。”
“不要說的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蔽液軣o奈。
我們進入親王的晚宴會場,位于他城堡的大廳內(nèi)。在會場中,沒有多少人認識我。一方面我覺得太好了,一方面我又覺得一直以來奮斗的理由不復存在了。
我拿起一杯拓爾思酒,看著金黃的液體在酒杯中來回滾動。透過玻璃制的高腳杯,我看到許多俊美的男士想要邀請艾麗莎共舞一曲,艾麗莎滿臉堆笑的與他們周旋。斯皮爾家族的雙頭熊,羅德威爾家族的劍與斧,泰恩男爵的戰(zhàn)獅,錫切斯伯爵的獨眼巨人。
我喝光杯里的酒,看著拜耶特周圍聚集的一眾貴族千金,她們笑的時候還用帶絨毛的扇子輕輕的遮住嘴,聽著拜耶特手腳并用的侃侃而談。然而我確定我沒有看到戴爾男爵的荊棘薔薇,是還沒到嗎?
突然,我的胳膊被人抱住,我回過頭看到一臉無奈的笑容的艾麗莎“各位公子抱歉,我已經(jīng)有舞伴了?!卑惿浪赖乇е业淖蟊?,我看看把我們圍的水泄不通的貴族公子哥們,在晚宴上吸引不必要的目光,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道朗親王殿下到!”隨著府邸司儀的高聲大喊,人們自覺的分成兩列,為從門內(nèi)出來的男人讓開一條路,男人留著山羊胡子,金色的頭發(fā)梳成背頭,他的左眼戴著單片眼鏡,身穿拖地的紅底金紋長袍,雙手帶滿了各種珠寶,他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從面容上看,年紀不過三四十歲,可實際上他已經(jīng)52歲了,這就是晚宴的主人,瑪爾斯?道朗親王。
親王走到人群中間,率先拿起一杯酒,高舉過頭“敬帝國?!?p> “敬帝國!”人們齊聲應和道,我舉起酒杯,混在人群里,淡淡的說“敬暗夜。”
接著道朗親王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隨后拍拍雙手,宣布晚宴開始?,F(xiàn)場一片歡騰,年老的人們談論著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物資。而年輕一些的人們則在人群之中物色可以共舞的對象。我站在陽光下,格格不入。我看到有個角落里并沒有人,于是端著一杯拓爾思走過去,我剛準備靠在墻上時,跟對面的女人相遇了?!笆悄??”她看到我,卻并不覺得吃驚。
沒猜錯的話,她是今晚宴會的主角,道朗親王的掌上明珠,也是被我從狼窩救出來的親王殿下的獨生女:戴安娜?!按靼材鹊钕?,”我端著酒微微鞠躬“許久不見?!?p> 她卻被我逗笑了“什么許久不見,這不是才剛過一星期嗎?”她先靠在墻上,隨后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墻板,示意我過去,于是我恭恭敬敬的走過去,大大咧咧的靠在墻上。
“殿下為何在此,”我問“您應該是今晚的主角吧?!?p> 戴安娜看看手里的酒“太麻煩了,”她嘆著氣說道“我做一個冒險者,就是因為外邊的世界比我所知道的廣闊太多,所以我想去外邊看一看,但是,現(xiàn)在又回到這里,開始對每個人笑臉相迎,弄虛作假?!彼攘艘豢诰啤拔依哿??!?p> 我低頭沉默了一會,“納威殿下的事,我很抱歉?!蔽艺f的自然是那個被架在火上的男人,也就是戴安娜的兄長,納威?道朗。
“沒關系,”戴安娜搖搖頭“早在我們外出成為冒險者開始,我們就有了葬身異鄉(xiāng)的準備。但是……”戴安娜手中的酒杯微微顫抖,酒面不停的擴散著一圈圈的波紋“為什么,活下來的是我呢?”兩滴豆大的淚珠低落在戴安娜的纖纖玉手上,她在哭,“明明哥哥比我能干,比我聰明,比我勇敢,為什么,活下來的弱小懦弱的我……”
我想著那個被一根木棍從嘴巴穿進去,下身穿出來的男人,盡管我看到他時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焦黑,但是我相信,他的表情一定是釋然的。那么為什么不先吃細皮嫩肉的戴安娜,卻選擇了納威呢?我覺得我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
“戴安娜殿下,”我看著戴安娜抬起頭,看向我“納威殿下一定是因為愛你才這么做的,他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他替你去死了,他一定,非常非常愛你?!蔽野咽掷锏木票旁谏砼圆贿h的長桌上“納威殿下,一定是個非常溫柔的人?!边@是我對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意,不是搜腸刮肚空虛的夸獎與安慰,而是對一個擁有如此崇高精神的人的敬佩與羨慕。
戴安娜擦擦眼淚,吸了吸鼻子,笑著對我說“謝謝您,加蘭先生?!彼蛭椅⑽⑶飞恚腋颐囟Y。
“啊,果然是你啊,”身后傳來熟悉的嗓音,可我卻害怕的發(fā)抖,這個人果然來了,我不敢回身,童年的一幕幕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這個男人,真希望再也不會見到他?!霸趺??見到我都不知道行禮嗎?你這沒教養(yǎng)的野種?!?p>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棕發(fā)藍眼的男人,微微鞠躬,我不得不這么做,該說是奴隸的本性呢?還是出于內(nèi)心的陰影呢?我抬起頭“好久不見,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男人左手摟著自己的女伴,右手端著一杯拓爾思酒,他極其厭惡的看著我,就像看到一只餐廳里的老鼠“你不過是個私生子,沒資格跟我稱兄道弟?!泵媲暗哪腥司褪菫槲业耐甏蛳律钌罾佑〉男珠L,也是我父親正統(tǒng)妻子的兒子,諾頓家族次子:亞森?諾頓?!皼]想到你居然還活著啊,雷克。”
聽到原本的名字,我的身體為之一震,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我更不想讓別人聽到,然而事與愿違,自從亞森走向我開始,會場就安靜的像是太平間一般,當亞森喊出我名字的時候,會場里的人們臉色為之一變,不知道實情的雙臂抱胸打算看看親生兒子與私生子之間的好戲,而知道實情的已經(jīng)悄悄與我拉開了距離。
沒錯,我,雷克?諾頓,是一個游走于黑暗的暗夜騎士。
“是他,”不知是誰的男人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那個盧修斯大人的私生子,聽說后來盧修斯大人被他下蠱,瘋了,殺了自己的愛妻隨后自殺了?!辈恢勒嫦嗟挠薮乐恕?p> “他是個卑鄙小人,躲在暗處的刺客?!?p> “他是殺人狂,據(jù)說他一個人屠滅了一整個孤兒院?!?p> “簡直就是野獸的行徑!”
“一身黑,就像一只烏鴉,看著就晦氣!”
人們的議論與嘲弄像是一記記鐵錘砸在我心上,原來我為之戰(zhàn)斗,為之流血,為之犧牲人性的人們,就是這么看我的,就是這樣對待一個已經(jīng)用壞的工具的。
“亞森先生,”戴安娜站到我身邊,看著亞森說“這位是冒險者加蘭,是我的救命恩人?!彼锨皫撞?,逼近亞森,“我不允許你這樣侮辱他?!?p> “恕我無禮,戴安娜殿下,”亞森微微一鞠躬,直起身接著說“就我看來,他只是單純的為了賞金罷了?!彼粗艺f“我是知道的,他在年僅十二歲時,只是因為我們的幾句玩笑,就在一晚上毀了我祖父苦心栽培的整片赤鵑玫瑰!”
會場靜的出奇,人們看著我的眼神漸漸的從不解,戲謔變成了憤怒,蔑視。事實不是這樣。我很想這么告訴他們,但我覺得不會有人愿意聽我說哪怕一句話。雷克,真可悲啊,我自言自語道,原來你的存在是不被世界允許的。
忽然,我的左手傳來一股暖意,我看到艾麗莎輕輕的把自己的手塞進我的手心,她看著我,堅定的點了點頭。拜耶特雙臂抱胸站在我們身后,對我調(diào)皮的擠擠眼睛,戴安娜回過頭,對我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
這股心頭的暖意是怎么回事,這是什么?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流淌在我的心田。我第一次敢于直視著亞森的我雙眼,亞森注意到了,他對著我說“你什么意思,雷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我不想回答,我只是想說出我內(nèi)心真實的感受,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已經(jīng)不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懦弱,“我,不會再懼怕深淵了,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