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合歡一行人將后事料理完畢后,準備離開。只不過短短七日而已,民眾們又供起了另一尊天神,原先的紅蓮早就被棄如敝履。
世人自恃聰明卻永遠逃不過形勢的桎梏,行路艱難,總想找個東西聊以慰藉,可以是花,可以是草,也可以是六識不通的動物。
人總是投降于自己的惰性,一人起頭,省去了繁瑣的工序,只需跪地祈禱,簡單明了。
有時候癡愣反而比清醒活的更快樂。
趙合歡看著金臺上的石雕下面跪著一群目光呆滯的人,嘴里又念叨著不知在多少神佛面前許下的愿望,似乎換一個就能實現(xiàn)。
白日換了一件雪色的長衫,墨染般的發(fā)絲隨風張揚,俊逸的嘴角上掛著笑意。
“別看了,他們只是需要一種力量生活下去。”
趙合歡扭頭發(fā)覺他站在自己身后,風神秀逸。
“死瞎子,你這是要走了?”邱霽雨在一旁問道。
白日點頭,“峰主所交代已經(jīng)盡數(shù)完成,在下也要告辭了?!?p> “那你準備去哪兒?”邱霽雨生硬的關心讓白日有些驚訝。
“山川風物,四時美景賞之不盡,用之不竭?!?p> 白日的聲音和煦,帶著山岳的超然和傲然于世的灑脫,一字一句的刻進了邱霽雨的心里。
景明行禮,“多謝白日兄相助,后會有期?!?p> 白日施施然回禮,轉(zhuǎn)身離開。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他日相逢未可知?!?p> 邱霽雨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中,眼中閃著強烈的羨慕。
景明一行人返程,分了兩路來走,橫跨數(shù)州。
依照計劃繼續(xù)煽動民心,三人成虎,民眾們捕風捉影的能力遠遠超過當政者的想象,源頭不過是是一條狹窄的小溪,卻流向越來越寬廣的下游,波瀾壯闊。
邱霽雨自從白日離開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原本默認著她和景明一起,等到出發(fā)的時候,邱霽雨突然奔向趙合歡,景明忙于事情的處理,并沒有察覺到邱霽雨的不正常,囑咐了趙合歡幾句,便策馬離開。
趙合歡看了看邱霽雨問道:“你們又吵架了?”
旭陽溫暖,軟軟的捂在皮膚上,日頭平好,山石靜妍,遠遠的還飄過一陣竹笛聲。
邱霽雨道:“你說山川風物,四時美景是什么樣的?。俊?p> 趙合歡勒著韁繩,“大山就在前面,不過四季交替,目前你只能看到冬天?!?p> 邱霽雨迎著日光沖她展顏一笑,明媚動人,雙腿夾緊了馬肚子,向前方奔去。
薛一封和石驚玉不斷的向邊疆靠近,寒風裹著風沙,將衣擺掀起。黃昏的大漠上,霞色如火點燃了大半個荒原。積雪半融,順著狹窄的河道像銀亮的細線穿過人群村莊。
石驚玉裹緊了頭紗,“人不能不服老啊?!?p> 薛一封瞇著雙眼,向前眺望了一下,“快到了。”
“你就篤定他能成功?”石驚玉道。
薛一封扶著她上了越過一個丘土堆,“不確定。”
石驚玉飲了口水笑道:“不確定還這么幫他?”
薛一封道:“錯誤有點兒多,是時候糾正了?!?p> “那我也是個錯誤了?”石驚玉的目光帶著些疲憊,雖不復當初的流光溢彩,但也依舊是秋水微渾,透著一絲戲弄。
薛一封拉著她的手繼續(xù)向前,“你是個美麗的錯誤。”
細小的雪花輕盈的落在屋頂樹梢,寂寞無聲。梅樹下彌漫著無聲的哽咽。
田海拿著塵拂,淚光閃爍卻冰刀一樣看向燭火幽暗的寢殿。里面此起彼落的浪叫,這是他從未聽過的聲調(diào),像一把烙鐵粘著他的皮肉。
快要到春天了,這是最后一場冬雪。開春之時萬物生機,可他的公主身上卻帶著揮之不去的死氣。
“哈哈哈?!?p> 邱霽雨和趙合歡玩鬧著跌倒在床上,笑成一團。
“我們不回宮了好不好?”邱霽雨捏著趙合歡的瑩白的耳垂。
趙合歡打開她的手,“不回宮去哪兒?”
“哪里都能去,我們到處跑,多快樂啊?!鼻耢V雨的眼里透著期望,炯炯有神。
“誰要跟你到處跑,找你的大師兄去?!壁w合歡起身看了看天色,“時間到了,該行動了?!?p> 邱霽雨撇了撇嘴,“你就非要做著些事嗎?”
趙合歡見她的口氣突然之間沖起來,有些疑惑,“你不去?”
“我不去,我什么都不知道?!鼻耢V雨翻了個身,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趙合歡納悶的看了一眼蒙上被子的邱霽雨,隨后自己離開。
趙合歡揮劍在石頭上刻下“為帝不尊,亡亦有道。”之后潑上雞血,等到干的差不多的時候,將其埋入地下。
根據(jù)獨活的意思,這些東西先安放在地下,必要的時候一舉拿出,鄧州的事情自有朝中的大人頂替,他們只需將白日拿出的字條帶回去。
獨活走的是一條險道,懸在鋼絲上步步為營。自己一個罪臣之女跟著他亦步亦趨。他們就是在黑暗里,團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孤兒,只要一個人有目標,另一個人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還好,他不曾放手,她也不曾懈怠。
遠處忽然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一把飛刀從趙合歡的鼻尖擦過,趙合歡翻身隱蔽到樹叢后。
鐘子賢捂著胳膊跑過來,血流不止,面色難看。他的身后緊追著一群黑衣人。黑衣人并不多言,只是一味的出招,目的就是要殺掉鐘子賢。
他們當日沒有抓到鐘子賢,原以為他已經(jīng)逃之夭夭,后來皇帝也沒有過多追究。還有另一波人在追殺,趙合歡心里一動,難道有其他人在盯著他們?。
“?。 ?p> 鐘子賢被人一劍刺倒,狼狽的向后方退去。
“該殺的都殺了,你們?yōu)槭裁床荒芊胚^我!”鐘子賢恨恨道,手里握著最后一把飛刀,隨時準備玉石俱焚。
黑衣人不說話直接殺過去,鐘子賢拋出飛刀卻被他的長劍挑開,劍光一閃,身前出現(xiàn)一個蒙面女子。
趙合歡將準備好的砂石灑出,將血罐扔起擊破,雞血飛落在身上,黑衣人驚慌阻擋,待發(fā)現(xiàn)并無危險之后,面前的兩人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
趙合歡找了個偏僻的客棧,將鐘子賢扶進去,點脈止血,又上了些她隨身帶著的藥物。
鐘子賢認出了趙合歡,立刻甩開了她的手,動作過大,袖口里的令牌“哐啷”一聲落地。
“追擊令!”趙合歡驚訝道。
鐘子賢跌下床,將令牌收回袖中,對趙合歡怒目而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什么也不會說!”
說什么?
趙合歡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將計就計,“追擊令是威方將軍的遺物,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鐘公子如實相告還能保留一條性命。”
鐘子賢冷笑,“我當日引狼入室,早就沒任何面目茍活于世了。”
“若你真想死,又何必如此狼狽逃脫。況且你不說我們就查不到了嗎?”趙合歡道。見鐘子賢面露猶豫之色,趙合歡心下有了幾分主意。
“你告訴我著追擊令從何而來,我就放你離開?!?p> 鐘子賢盯著趙合歡,眼前的女子眉眼鋒利,像冬日里的冰棱,句句刺骨。
鐘楚門和趙孟輔決裂之后,舉家遷往了鄴城,在皇帝的扶持下建立了飛刀局,在江湖上聲名顯赫。
鐘子賢的童年非常快樂,父疼母愛,兄友弟恭。隨著年齡的增加,他發(fā)現(xiàn)父親經(jīng)常一個人在書房待到深夜,出來的時候面色憔悴不堪。
他少不經(jīng)事,在父親不注意的時候溜了進去,看到到了讓他永遠心悸的一幕。
漢白玉的石床上,躺著一個容華絕代的女子,靠近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死人,胸膛里爬動著讓他毛骨悚然的蟲子。
鐘子賢驚慌失措的跑了出來,撞在了父親冷硬的胸膛上。再后來,家里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父親見到他的時候面有愧色,兩人在書房里談論了好久,留下了這塊追擊令。
幾年前父親又將這個追擊令拿出來,仔細擦拭。父子兩個人第一次坦誠相對,石床上躺著的是父親的摯愛,母親是他從匪徒手里救出來的女子,只為報父親的救命之恩。
那個陌生的男人是名震四方的威方將軍,當年皇帝利用父親的愛人讓兩人反目,事隔經(jīng)年一切真相大白,威方將軍懷著對安親王和太子的愧疚被皇帝污蔑而死。
鐘楚門知道自己始終也逃不過一死,為了不連累妻兒,鐘楚門想要讓自己的大兒子帶著家人離開,可他的發(fā)妻卻堅持不走,無論生死都要留在他身邊。
察覺到鐘楚門的改變,皇帝從鐘子德下手要挾鐘楚門,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鐘楚門繼續(xù)妥協(xié),在皇帝的多疑和猜忌下,鐘楚門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天了,只是沒想到金吾衛(wèi)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潛入府中了。
鐘子賢救不了父親和弟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竭力守護的東西毀于一旦。
那天晚上父親推著他讓他離開,“你弟弟和我都該為自己的殺孽償命,你帶著追擊令到九懷城找徐恒將軍,至于他幫不幫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p> 鐘子賢講了個大概,將父親的囑托略去。
趙合歡看著鐘子賢一張一合的嘴唇,“安親王?太子?污蔑?”怔怔的說出這三個字。
鐘子賢的眼眶發(fā)紅,“父輩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你們一定逃不過輪回報應?!?p> 趙合歡忽的起身推開椅子,讓開一條路,聲音冰冷,“你走吧。”
鐘子賢警惕的看著她,一瘸一拐的走出門。
“等等!”趙合歡將自己的錢袋扔給他,“我等著報應到來的那天,希望你還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