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的臉變成了詭異的烏青色,他緊皺著眉頭,仿佛,有數(shù)不盡的痛苦,像滾滾向前的車輪一般,碾壓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海蘭珠在他的床前停了下來,她看著面前的這張臉,這張曾在她夢里徘徊過無數(shù)無數(shù)次的俊美容顏,她的心,仿佛被無數(shù)把鐵錘,一下一下的重重敲擊著,她知道,在他的心里,從來都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以前沒有,此時沒有,以后……也不會有??墒牵退闳绱?,她也沒辦法將他從自己的記憶里徹底抹去。她想他,每分每秒都在想著他。這個男人,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對她而言,卻是隔著千山,阻著萬水,是她永遠永遠,也無法飛越的。
她的思緒,仿佛穿越時光,回到了幾個月前。那時,她跟大玉兒只身來到盛京,探望遠嫁四貝勒府的姑姑哲哲。
大玉兒從出生便生長在草原上,她被宰桑捧在手心疼著護著,從小的錦衣玉食,讓她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疾苦的仙童,她天真燦漫,卻又善良熱情。初來盛京,大玉兒對這里的一切好奇得不得了,滿街的吆喝聲,耍雜戲的,逗猴的,比武的……大玉兒睜著她那清亮的眸子,看著這個處處醞釀著“人情味”的大千世界,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十五歲的人生,簡直就是坐井觀天,而又孤陋寡聞。
正當(dāng)她們在街上玩得意興盎然之時,一名冷俊挺撥的男子,騎著一匹紅褐色的駿馬,急馳在鬧市街上。
馬兒跑得很快,街道上的集塵,像失去主將的士兵般,隨馬蹄聲在風(fēng)中到處奔竄著。馬匹之上的男子眉宇間撲閃著趕之不去的焦急,仿似,前方正有一個溺水之人,正等著他前去營救。
街上的行人,紛紛讓致兩旁,??忠蜻@行色匆匆的男子,而讓自己受到無妄之災(zāi)。
馬兒依然在向前不停的奔馳著,馬背上的男子,穿著藏青色的衣衫,他發(fā)辨齊腰,鬢角整潔,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種不容小窺的華貴。這是海蘭珠第一次見到皇太極,彩霞散在他的身上,為他那滿身的英氣,憑添了幾許柔和。當(dāng)時,海蘭珠突然想起曾在《白石郎曲》里讀到的兩句詩詞:“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p> 海蘭珠沒見過白石郎,自然不會明白他是怎樣絕世無雙的美男子,可馬匹之上的男人,卻讓她覺得,這盛京所有的繁華,在他的面前,早已黯然失色了。
海蘭珠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馬兒敲擊著地面的“蹬蹬”聲,像一首節(jié)奏輕快的音符,將海蘭珠那顆多情少女心,帶到了渾然忘我的境地里。
突然,這音符,在空中嘎然而止,這時,只見馬兒仰著前蹄,整個前身凌空而起,馬背上的美男緊緊地勒著馬繩,馬兒仰首長嘶,仿佛,是對自己身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發(fā)出最憤怒的控訴。
然而,馬蹄之下那小小的身影,似乎比它更加的憤怒。海蘭珠定眼看去,只見自己身旁的大玉兒,不知何時,已沖到了馬匹之下,將一名四五歲的孩童,緊緊地護在懷中。
原來,因小孩童的頑劣,只顧著搖擺手中的撥浪小鼓,而不慎闖入街道,就在他險些踏入皇太極的馬蹄之下時。大玉兒眼明手快,一把將他向身旁拉去。
小孩子受到驚嚇,卷縮在大玉兒的懷中哇哇大哭起來。
大玉兒一邊安撫著孩子,一邊瞪著憤怒的雙眼,對著皇太極大聲吼道:“喂,大個子,你以為你騎著馬就可以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嗎?告訴你,我八歲學(xué)騎馬,九歲馳騁草原,可是,我也不會像你這樣的囂張無禮。看你穿得光鮮亮麗,怎么卻是個妄顧他人安危的自私之輩,你沒看到這是鬧市區(qū)嗎,你不知道你的一意孤行,很可能讓這里的人身陷險境嗎?”
“讓開——”
馬匹之上的男子,對身下義憤填膺的女孩視若無睹,,他的目光直視著前方,毫無感情的丟下了那冰涼的兩個字。
“你——”
大玉兒漲紅著臉,看到他毫無悔意,正想將其好好訓(xùn)斥一番,卻被她面前的駿馬揚著蹄阻止了。
馬兒似乎在跟著自己的主人一起同仇敵愾,它仰了仰脖子,一邊對玉兒吐著氣,一邊搖旗吶喊的嚷道“呵——呵——呵——”
玉兒將孩子交給了正向這邊跑來,而又臉色蒼白的婦人,那婦人大概是孩子的娘親,她領(lǐng)著哭泣不止的孩子,一邊低聲輕哄著,一邊牽著他離開了人群。
玉兒沒了牽絆,她一手叉腰,一手拍了拍馬鼻子,向它瞪著眼,鼓著腮幫子說道:“我還沒說你呢,一匹好良駒,就該擦亮自己的眼睛,控制好邁下的每一個腳印,你倒好,不但跟著自己的主人助紂為虐。還不忘跟著他一起抬杠,一起起哄。真是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馬。”
馬兒“聽”了她的訓(xùn)斥,很不服氣的張開嘴,將一口粗氣吐到了她的臉上。
“你——”玉兒嘟著嘴,跺了跺腳,為之語塞。
馬匹之上,男子依然“不知悔改”的冷冷說道:“我再說一次,讓開!”
海蘭珠看到玉兒對著馬匹講了一大堆它根本就聽不懂的大道理,忍俊不禁的走上前來,她扯了扯大玉兒的袖子,嬌嗔的呵斥道:“玉兒,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又何苦在此咄咄逼人呢?”
“姐姐——”玉兒轉(zhuǎn)頭看她,一臉不依的說道:“難道一向公正無私的你,也打算姑息養(yǎng)奸嗎?”
海蘭珠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頭看著皇太極,吐氣如蘭的說道:“小妹性格率直,如有言語不當(dāng),冒犯了公子,請公子大人大量,不與她一般見識!”
“姐姐——”大玉兒的嘴嘟得更高了,她有些憤憤不平的說道:“錯的分明是他,你怎么還給他道歉呢?”
海蘭珠抿嘴一笑,寵溺的拎了拎她的鼻子,無奈的又搖了搖頭。
皇太極對身下這對上演著姐妹情深的女子沒有絲毫的動容,見海蘭珠拉開了大玉兒,他再次策馬揚鞭,向前方奔馳而去。
前面是王宮,那里有一個女子,正被悄悄的送往宮廷,他必須在宮門落鎖之前趕到王宮,他要告訴他的父汗,那名女子,是他心之所系,魂縈夢牽之人。他要讓父汗下旨,讓她成為他的側(cè)福晉,一輩子做他的女人……
往事瀝瀝在目,可如今卻物是人非,海蘭珠深深地嘆了嘆氣,她看著昏迷不醒的皇太極,心中感觸萬千,當(dāng)初,因為玉兒的阻撓,當(dāng)皇太極趕往王宮時,宮門剛剛合擾,那道刻有龍駕祥云的大鎖,終將他與他在意的人,隔在了兩個不同世界里,等到他們再相見時,她,已經(jīng)成為了他父汗的大妃……
海蘭珠閉了閉目,將往事壓在了心頭。她在皇太極的床邊蹲了下來,看著這個在她的心里早已生根發(fā)芽的男人,一個大膽的決定,在她的心中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