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繼續(xù)在艮岳中游逛,每看到一些稀見的花草,徽宗便會向師師詢問其名稱,師師一律稱其為“芭蕉”?;兆隗@問其故,師師打機(jī)鋒道:“禁苑花竹,皆取于四方,在途之遠(yuǎn),巴至上林,則已焦矣!”
徽宗聞言大笑道:“妙哉,妙哉!”
游賞過后,徽宗先行命人將師師送了回去,這時林靈素乘機(jī)向徽宗時進(jìn)讒言道:“適才那李姑娘所言芭蕉一語,可是不祥之讖,先時民間有‘鍬、澆、焦、燒’四字之戲,掘以鍬,水以澆,既而焦,焦而燒。若不幸言中,則艮岳恐在劫難逃!”
徽宗當(dāng)即色變,他不覺細(xì)思起今日師師在自己面前的表現(xiàn),分明是有些驕縱過頭了??磥硎亲约浩剿貙λ^于寵溺,以至于讓她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想到此處,徽宗于是便想著哪天有機(jī)會定要讓師師見識一下自己的天威才好!
正在徽宗蹙眉之間,那林靈素最是善于察言觀色,也琢磨到了官家的一些小心思。
【1】出自蘇轍的奏書。
【2】有一種說法就是西域劫國的妙善公主因修行得道成了觀世音菩薩。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jié)”,每年的這一天師師都會到城外的寺院中去參加浴佛齋會。
“浴佛節(jié)”是佛祖誕生的洗浴日,這一天民間流行“放生會”。此節(jié)慶時正逢蒼龍星座躍出了地平線,蒼龍為陽物,蒼龍的尾宿被民間視為主掌生育的星辰。這一天人們會求雨祈年,護(hù)佑兒童,驅(qū)除蟲害,烏飯供佛,佛寺則會施舍熟豆于來寺廟的人,稱為“結(jié)緣”。
每年的這天,京城里的十大禪院都要舉行盛大的浴佛齋會。諸寺各設(shè)齋場,以五色香湯浴佛,其中以都梁香為青色水、郁金香為赤色水、丘隆香為白色水、附子香為黃色水、安息香為黑色水,以灌佛頂。
師師特意約了趙元奴一同前往,為免引起別人的注意,趙元奴打扮成了丫鬟的模樣,又著意化了妝,跟先前已是判若兩人,師師看后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道:“不錯,不仔細(xì)瞧,定然是瞧不出是曾經(jīng)名動京華的那位絕色佳人來的!以后咱們就經(jīng)常如此一同出入吧,你也可以陪我四處逛逛!”
“也好!我整日裝作一個大男人也實在累,對著那截木頭,也真是悶?zāi)?,呵呵!”趙元奴嬉笑道。
徽宗還在大力推行崇道的國策,快趕上當(dāng)年“三武一宗”【3】的滅佛之舉了,比如特意為道教設(shè)立了很多節(jié)日,若是佛家這一天也有節(jié)日就當(dāng)自行取消;還下令審查佛經(jīng),剔除不利于道教的內(nèi)容;尤其是規(guī)定若有佛教徒改為道教徒,則立馬發(fā)給度牒。師師已經(jīng)聽說了不少荒唐的舉措,如大相國寺被改名為大相國宮。
等到了瑞光禪院的齋會上,師師更是吃驚不已,不僅盛況大不如前,連佛門的冠冕等等也已面目全非。原來朝廷已經(jīng)做出規(guī)定,僧人行禮由合掌、和南改為擎拳、稽首,佛像也須改變形象,改為道服冠簪;僧人還被強(qiáng)迫蓄發(fā)、戴帽、穿道士衣,還要執(zhí)簡。只是與道士不同的是,僧人帽子上的沒有徽記,而道士帽子上的徽記是日月星辰。
“看來官家是想把佛門并入道門??!”趙元奴感嘆道。
“如今國有妖孽,國事日非,那一位是昏招頻出,讓人頓生今夕何夕之迷惑!”師師憤然道。
參加完了別扭的齋會之后,氣憤難平的師師于是專門到禪院的白壁上題寫了一首藏頭詩:“靈臺為尊妄人師,素輝不量欲奪日。妖幻變出無窮計,孽緣生就破戒時。”落款為“子霞于庚申浴佛節(jié)”。
“姐姐,我聽說那妖道人心狠手辣,且小肚雞腸,咱們可要小心些!正所謂閻王好惹,小鬼難纏?!苯?jīng)過從前的教訓(xùn),趙元奴如今小心多了。
“沒事,他小命尚且難保,我還會怕他?”師師便把陳東的話告訴了趙元奴。
“少陽兄所言自是有理,只是這妖道如今正是炙手可熱,萬一他狗急跳墻下絆子,先暗算了姐姐,可就太不值得了!”
“由他去,今天這詩就是給他看的!別都不敢罵他,偏就我敢出這個頭!”師師決絕道。
在回去路上的馬車?yán)铮w元奴向師師說起前年月香樓遭縱火的事情,她壓低了聲音道:“如今我已命人暗中做了訪查,想來那幕后指使者就是正得寵的酒保家女,當(dāng)日醉杏樓也差點一并被燒了,姐姐可曾讓人追查過?”
醉杏樓曾遭縱火未遂?師師對此毫無所聞,不過她心里清楚大約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拉著趙元奴的手向她坦白道:“如今咱們是好姐妹了,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再瞞著你了!其實當(dāng)日你被那惡婆娘擄去,我也全不知情,更未找人施救!只是我生平遇著了一位貴人,凡事都是他在為我主張,我的意思他是明白的,所以不須我打招呼,他就去主動搭救你了……還有你花案作弊一事,也是他讓人去查的,不過我有言在先,不可太傷你……”
師師這樣一說,趙元奴立馬就糊涂了,可師師又不能對她說出全部實情,只好告訴她不必再細(xì)究。
“嗯,姐姐也許有苦衷,妹妹不會再問了,妹妹相信姐姐的人品!只是我要告訴姐姐,也須對那酒保家女小心些,多留點心!”趙元奴提醒道。
“多謝妹妹好意!那小劉娘子也是個招宮人恨的,我看她的日子也長不了呢,呵呵!”師師不以為然道。
師師又專門把上個月艮岳一行的事情跟趙元奴說了,她不無得意道:“那天我著實有些氣壞了,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誰的面子都沒給,妹妹是沒瞧見,官家和那林老道互相幫著打圓場呢,哈哈!”
趙元奴被驚得一愣一愣的,臨了只得合十手掌道:“善哉善哉,姐姐如此暗諷官家,這真是本朝頭一遭,班婕妤也會自嘆弗如,只望官家能體諒姐姐一片拳拳之心吧!”
“官家還讓我畫一幅艮岳的山水圖,你猜我是怎么畫的?”師師詭秘地一笑道。
“姐姐怎么畫的?”
“你曉得后漢梁鴻有一首《五噫歌》嗎?”
“不曉得,只是知道舉案齊眉,呵呵!”
“‘陟彼北芒兮,噫!顧覽帝京兮,噫!宮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師師吟誦道,“我確實草草畫了幾筆艮岳,也把我自己和官家都畫到了上面,可題辭卻是這首《五噫歌》,以示諷喻!”
“那官家說什么了?”趙元奴神色惴惴道。
“官家沒說什么,可能自知理虧吧!對我的畫似乎也還滿意,褒獎了幾句!”
沒幾天,師師的藏頭詩果然不脛而走,被人廣為傳抄,一時之間洛陽紙貴,成為人們借機(jī)發(fā)泄怨氣的好話柄。林靈素聽聞以后,對師師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3】指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滅佛舉動的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后周世宗。